后山的树林倒比村里凉快些,枝叶交错着挡下大半日头,地上落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乎乎的。王桂兰拄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一步一挪地往前走,麦禾拎着竹篮跟在旁边,时不时伸手扶奶奶一把。
“禾禾,看见那种开小蓝花的没?那是柴胡,能卖钱,小心别碰断了根。”王桂兰指着不远处的几株野草,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刚才被麦守义推的那一下还在疼,每走一步,膝盖都像被针扎似的。
麦禾点点头,蹲下身小心地挖着柴胡,小手被泥土蹭得脏兮兮的,却半点不在意。“奶奶,你慢点儿,别累着。”她抬头看了眼奶奶鬓角的白发,在树荫下格外显眼。
祖孙俩顺着山路往上走,王桂兰眼睛尖,总能发现藏在杂草里的草药,麦禾就负责挖出来、擦干净,放进竹篮里。没一会儿,篮子就装了小半筐。可越往上走,山路越陡,王桂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慢慢发白。
“奶奶,咱们歇会儿吧。”麦禾看出奶奶不对劲,拉着她的胳膊往旁边的石头上坐。
王桂兰喘着气坐下,摸出兜里的半块窝头递给麦禾:“你吃点,补充点力气。”她自己则靠在石头上,闭着眼休息,眉头紧紧皱着,手不自觉地按着膝盖。
麦禾咬了一小口窝头,又掰下一大半塞回奶奶手里:“奶奶也吃,我不饿。”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卷着树叶吹过来,山路旁的碎石子簌簌往下掉。王桂兰猛地睁开眼,看见上方的土坡有松动的迹象,而麦禾正站在坡边,还在低头整理篮子里的草药。
“禾禾!快过来!”王桂兰心头一紧,猛地起身扑过去,一把将麦禾推开。
麦禾被推得踉跄着摔倒在平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轰隆”一声闷响——半面土坡塌了下来,碎石和泥土将王桂兰埋在了下面,只露出一只还握着木棍的手。
“奶奶!”麦禾尖叫着爬起来,疯了似的冲过去,用小手扒着泥土和碎石。泥土蹭进她的指甲缝里,磨得生疼,可她顾不上,一边扒一边哭:“奶奶!你出来!禾禾害怕!”
她的哭声在山林里回荡,却没人回应。直到天快黑了,村里的几个村民路过,才发现了瘫在土堆旁的麦禾,和被埋在下面的王桂兰。大家七手八脚地挖开泥土,可王桂兰已经没了气息,脸上还带着护着人的决绝。
麦禾抱着奶奶冰冷的身体,哭得晕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土炕上,旁边站着一脸不耐烦的麦守义。王桂兰的后事办得潦草,村民们凑了点钱买了口薄棺,就把她埋在了村后的坡地上。
从那天起,麦禾彻底没了依靠,只能跟着麦守义生活。没了王桂兰的阻拦,麦守义的赌瘾愈发猖獗,输了钱就回家撒气,麦禾成了他唯一的发泄对象。
第一天晚上,麦守义赌输了钱,浑身酒气地闯进门,看见灶台上冷锅冷灶,抬手就给了麦禾一巴掌。“死丫头!不知道做饭吗?想饿死老子!”
麦禾被打得脸颊火辣辣地疼,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连忙跑去灶房生火。她年纪小,根本不会做饭,添了好几次柴火都没点着,还被浓烟呛得直咳嗽。
麦守义不耐烦地踹开灶房门:“废物!连火都点不着!”说着,又一脚踹在麦禾的腿上。麦禾踉跄着摔倒在柴火堆里,胳膊被树枝刮出了血痕。
从那以后,打骂成了麦禾的家常便饭。麦守义早上出去赌,晚上回来要是赢了点钱,还能扔给她半块干硬的馒头;要是输了,就对她拳打脚踢,要么就饿她一天。
家里的野菜早就吃完了,米缸更是空荡荡的。麦禾只能趁着麦守义出去的间隙,偷偷跑到河边挖野菜,或者去别人家的菜地里捡些别人不要的烂菜叶。有一次,她被菜地主家的狗追着咬,腿上咬出了好几个牙印,跑回家后不仅没得到安慰,还被麦守义骂“丢人现眼”,又挨了一顿打。
这天夜里,麦守义又赌输了,回来后见麦禾没找到吃的,抓起墙角的木棍就朝她打去。“你这没用的东西!连点吃的都找不到,留你有啥用!”
麦禾抱着头蹲在地上,木棍落在背上、胳膊上,疼得她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一声。她想起奶奶还在的时候,总会把她护在身后,可现在,再也没人护着她了。
等麦守义打累了,骂骂咧咧地躺在炕上睡了,麦禾才慢慢爬起来。她走到灶台边,摸出藏在角落里的半把野菜,这是她今天冒着被狗咬的风险挖来的。她借着月光,慢慢择着野菜,眼泪无声地掉在野菜上。
她想起奶奶说过,要像麦子一样结实,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风中的野草,随时都会被吹倒。可她又不想放弃——奶奶一定希望她好好活着,她得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