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吹过启明中学略显陈旧的林荫道，在树叶间筛下晃动的光斑。
高二（三）班靠窗的新位置，顾言支着下巴，视线落在窗外操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没什么焦点。
新学校，新班级，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前排那几个时不时回头、眼神里混杂着好奇与打量他的同学。
课间操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人群像被驱赶的羊群，熙熙攘攘地涌向操场。顾言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站进了指定区域。
广播体操的音乐永远是那么千篇一律，他动作有些懒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隔壁班队伍一阵骚动，一个瘦小的男生被推搡着跌出了队列，书本散落一地。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他面前，背影透着嚣张。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广播音乐都仿佛被按了静音。那高大男生，顾言后来才知道他叫赵峰，是学校里没人敢惹的角色，正用脚碾着地上的一本练习册，声音带着恶意的嘲弄：“让你交个保护费是看得起你，怎么，不给峰哥这个面子？”
瘦小男生吓得浑身发抖，嘴唇嗫嚅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顾言皱了下眉。他讨厌麻烦，尤其讨厌这种恃强凌弱的戏码。他移开视线，试图忽略心头那点不适。多管闲事通常意味着引火烧身，这个道理他懂。
然而，赵峰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定在了原地。赵峰一把揪住那男生的衣领，另一只手扬了起来，眼看就要扇下去。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夹杂着几声压抑的抽气，没有人上前，甚至连出声制止都没有。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顾言拨开前面的人群，几步跨了过去。在赵峰的巴掌落下之前，他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力道很大，赵峰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
“谁他妈——”赵峰恼怒地回头，对上一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
“操场，全校都在。”顾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适可而止。”
赵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挣了一下没挣脱，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算哪根葱？新来的？懂不懂规矩？”他猛地甩开顾言的手，挥拳就朝顾言面门砸来，带起一阵风声。
顾言侧头避开，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遍。在赵峰因惯性前冲的瞬间，他左手格开对方的手臂，右腿迅捷地一个低扫，同时右手肘部向前一顶——不是要害，却足够让人失去平衡。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尘土微微扬起。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赵峰，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捂着胸口，一时半会儿竟没能爬起来。
整个操场，鸦雀无声。几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顾言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广播体操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衬得这片寂静格外诡异。
顾言没再看地上的赵峰，弯腰捡起那本被踩脏的练习册，拍了拍灰，递给还在发愣的瘦小男生。“没事了。”他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然后，他转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目光的洗礼中，走回了自己班的队伍末尾，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一粒灰尘。
但麻烦，显然才刚刚开始。
“你完了，你真的完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凑到顾言座位边，声音压得极低，脸上是货真价实的惊恐，“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赵峰！他哥是社会上的，而且他跟我们年级老大江屿关系铁得不行！江屿你知不知道？没人敢惹的！”
顾言翻着新发的物理书，没应声。江屿？没听说过。
“江屿要是知道了，你肯定没好果子吃！”眼镜男还在喋喋不休，“他打架比赵峰狠多了，听说上学期把隔壁职高挑衅的一帮人都打进了医院……”
顾言合上书，看向他：“谢谢提醒。”
语气平淡得让眼镜男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接下来的半天，顾言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好奇、同情、幸灾乐祸，还有更多是等着看好戏的期待。他去接水，人群会自动分开一条小路；他去厕所，里面的谈话声会瞬间消失。他的名字，“顾言”，和“那个打了赵峰的新生”划上了等号，在窃窃私语中飞速传播。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顾言收拾好书包，刻意磨蹭了一会儿，等人流散得差不多了，才独自走向教学楼西侧那个相对偏僻的楼梯间。那里通常没什么人走，可以避开大部分目光。
楼梯间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他刚走下几级台阶，脚步声从上方的转角平台传来，不疾不徐。
顾言停住脚步，抬起头。
一个人影逆着光，倚在转角的栏杆上。身材挺拔，肩宽腿长，简单的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带了几分冷峻的味道。眉眼轮廓深邃，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直线。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顾言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极具压迫感的意味。
不用猜，顾言几乎立刻确定了——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江屿。赵峰的老大，来找他算账了。
顾言握紧了书包带子，身体微微绷紧，进入了戒备状态。他估算着距离，思考着如果对方动手，从哪里反击最有效。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
江屿直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停在他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了阳光的味道。
预想中的拳头没有落下。
江屿只是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复杂得让顾言看不懂，里面有怒意，有审视，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绪。他的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就在顾言以为他会说“你敢动我的人”之类的狠话时，江屿却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眶毫无征兆地泛了红。
然后，顾言听到他用一种沙哑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又委屈到了极点的声音问：
“顾言……你当年说过……长大了要娶我的。”
“……你他妈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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