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苏州城的青石板路浸得发亮。
晚膳时分的酒楼本该喧闹,此刻却静得能听见檐角铁马的轻响。
二楼临窗的位置,穿锦袍的中年男人捏着酒杯的手指泛白,目光死死盯着楼下那道缓缓走来的身影。
来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悬着柄普通的铁剑,剑鞘上甚至还磕掉了块漆。
他走得很慢,雨打湿了他的发梢,却没让他有半分狼狈,反倒像幅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书生。
可楼上楼下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书生。
“苏敬……”锦袍男人喉结滚动,声音发颤。
他是苏州知府的小舅子,靠着姐夫的势力垄断了本地的丝绸生意,手上沾过三条人命,却从没想过,烟怀楼的“杀人鬼”会找上自己。
烟怀楼,江湖里最让人胆寒的名字。
没人见过楼主长什么样,只知道他们接的活儿,从无失手。
而苏敬,代号“杀人鬼”,是烟怀楼近十年来最锋利的刀——快到没人能看清他出刀,狠到连襁褓里的婴儿都敢杀,只要价钱够。
至少,江湖上都这么传。
苏敬在酒楼门口站定,抬头看了眼牌匾上“醉仙楼”三个字,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他没推门,只是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门框。
“咚、咚、咚。”
三声轻响,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掌柜的早从后门溜了,跑堂的缩在柜台后抖如筛糠,只有锦袍男人身边的两个护卫还强撑着,握紧了腰间的钢刀。
“阁下是谁?我家老爷与你无冤无仇……”左边的护卫壮着胆子喊道,声音却劈了叉。
苏敬没理他,径直走上二楼。他的脚步很轻,青布鞋踩在木质楼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走到锦袍男人桌前时,他停下了,目光落在对方面前那碟没动过的桂花糕上。
“沈老板,”苏敬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上月初三,你在城外破庙杀了张屠户一家三口,抢了他准备给女儿治病的五十两银子。”
锦袍男人脸色骤变:“你胡说!那是……”
“张屠户的女儿前天死了。”苏敬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她娘托人去烟怀楼,用自己的命,换你一条命。”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猛地拔刀:“找死!”
钢刀带着风声劈来,寒光映在苏敬眼底。
他甚至没看那两柄刀,只是手腕微转,腰间的铁剑不知何时已出鞘。
“嗤、嗤。”
两声轻响,像布帛被撕裂。
锦袍男人瞳孔骤缩。
他只看到两道血线溅在自己面前的酒杯里,然后那两个护卫就捂着脖子倒了下去,眼睛瞪得滚圆,到死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的手。
铁剑上的血珠滴落在地,与雨水混在一起,很快消失不见。
苏敬收剑回鞘,动作流畅得像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不能杀我!”锦袍男人突然哭喊起来,从怀里掏出个令牌。
“我姐夫是知府!他认识巡抚大人!你杀了我,烟怀楼也保不住你!”
苏敬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漠然。
他弯腰,拿起桌上那碟桂花糕,拈起一块,放进嘴里。
桂花的甜香在舌尖散开,他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回味什么。
“十年前,城西有个卖桂花糕的阿婆。”苏敬慢慢说道,声音里终于有了点温度,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她的孙子被人拐走,也是去求了知府,知府说她诬告,打了她三十大板,还放火烧了她的摊子。”
锦袍男人愣住了,他完全听不懂这人在说什么。
“阿婆后来病死在破庙里,死前把攒了一辈子的碎银子,都给了烟怀楼的人。”苏敬咽下桂花糕,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她说,不用杀知府,就杀那些仗着他势力作威作福的狗。”
他站起身,看了眼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你是第七个。”
锦袍男人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脖颈处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看到鲜血正从自己的喉咙里涌出来,染红了胸前的锦袍。
苏敬转身下楼,青布长衫的下摆沾了点血,在雨里轻轻晃着。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二楼那个倒在血泊里的身影,又看了看柜台后吓得晕过去的跑堂。
雨还在下,把醉仙楼的血腥味,一点点冲淡在苏州城的暮色里。
没人知道,“杀人鬼”苏敬离开后,绕到了城西的乱葬岗,在一座没有墓碑的小土坟前,放下了剩下的半碟桂花糕。
坟头的草被雨水打湿,贴在泥土上,像个无人认领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