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荷桥》被沈砚之挂在了闻墨斋最显眼的那面墙上,就在两排旧书中间。阳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落在画布上,荷叶的绿仿佛能滴出水来,连带着那行“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的字迹,都染上了几分温润的光。
林微言这几天来得更勤了,有时是帮沈砚之整理散乱的书页,有时就坐在画前,看着那两个小小的身影发呆。沈砚之也不催她,只是在她看得入神时,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或是从书堆里翻出本画册,陪她一起看。
这天下午,巷子里忽然来了辆陌生的轿车,停在闻墨斋门口。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下了车,手里拎着个皮质公文包,仰头打量着“闲人免进”的木牌,眉头微微皱着,和青瓦巷的闲适氛围格格不入。
男人推开门时,林微言正在帮沈砚之给一本虫蛀的古籍分页。听到动静,两人同时抬头。
“请问,这里是沈砚之先生家吗?”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商业场合的客气,目光扫过满院的旧书,最后落在墙上的《听荷桥》上,眼睛忽然亮了,“这幅画……”
沈砚之站起身,语气平淡:“我是沈砚之。您是?”
“我叫周明轩,是‘观心画廊’的负责人。”男人递过一张名片,笑容热络起来,“我听说青瓦巷藏着位修书先生,对老物件有研究,特意来拜访。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么好的画!这笔触,这意境,太有味道了!”
他走到画前,凑近了仔细看,手指在空气中虚点着:“作者是谁?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风格,油画的肌理里带着水墨的气韵,太妙了。沈先生,您认识这位画家吗?我想谈一谈收购和展出的事。”
林微言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沈砚之。她画这幅画时,只是想圆他一个关于祖父的梦,从没想过要公之于众,更别说展出了——画里那两个身影,是她藏得最深的心事。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画的留白处,那里的字迹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这幅画不卖,也不展出。”
周明轩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更恳切了:“沈先生,您听我说。现在的艺术市场就缺这样有故事的作品,一旦展出,这位画家肯定能被更多人看到。我们画廊可以给出很优厚的条件,您……”
“我说了,不考虑。”沈砚之打断他,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画是朋友的心血,她不想让它离开这里。”
林微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说“她不想”,而不是“我不想”。
周明轩还想再说什么,看到沈砚之冷淡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最后看了眼《听荷桥》,眼里满是可惜:“那……沈先生如果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这位画家很有潜力,埋没了太可惜。”
他走后,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林微言低头看着手里的书页,指尖有些发凉。
“对不起,”她小声说,“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沈砚之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为什么道歉?”
“如果不是我画了这幅画……”
“和画没关系。”沈砚之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是我不想让它离开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里有它该待的位置。”
林微言抬头看他,他的目光正落在画里的柳影上,那里的两个身影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她忽然明白,他说的“该待的位置”,不只是闻墨斋的墙,还有他们之间这份没说破的默契。
傍晚收书时,林微言看到沈砚之把周明轩的名片扔进了废纸篓。动作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其实……展出也不是不行。”她忍不住说,心里有些动摇,“周先生说得对,能被更多人看到,或许是好事。”
沈砚之转过身,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轮廓分明。“你想展出吗?”他问。
林微言愣了愣。她想起画里的秘密,想起沈砚之题字时专注的样子,想起两人一起在槐树下听戏的夜晚……摇了摇头:“不想。”
“那就不展。”沈砚之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画是为了开心才画的,要是成了负担,就没意思了。”
那天晚上,林微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沈砚之拒绝周明轩时的样子,想起他说“这里有它该待的位置”时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她爬起来,打开台灯,从画夹里抽出一张新的画纸。月光透过窗户落在纸上,她握着铅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堆着旧书,墙上挂着一幅画,画前站着两个人,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紧紧挨在一起。
画完最后一笔,她看着纸上的画面,忽然笑了。原来有些心意,不用明说,就藏在画里,藏在拒绝的话里,藏在青瓦巷每个安静的角落里。
第二天一早,林微言去闻墨斋时,看到沈砚之正在给《听荷桥》装一个小小的玻璃罩。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画里的荷叶更显鲜活,像被小心呵护起来的秘密。
“这样就不怕落灰了。”他说,转身看到她,眼里带着点浅淡的笑意。
林微言走到他身边,看着玻璃罩里的画,轻声说:“沈砚之,谢谢你。”
他没说话,只是递给她一本刚修好的画册。画册的封面上,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紫菀,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等花开。”
林微言握着画册,指尖碰到他的,两人都没躲开。阳光落在交叠的手上,暖得像要把整个夏天的温柔,都揉进这小小的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