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而冰冷的黑暗,包裹着沈弃玉残存的意识。
他在无尽的虚空中漂浮,时而像被投入沸水,灼热难当;时而又像坠入冰窟,寒气刺骨。破碎的光影在眼前晃动——现代都市的霓虹,工地塌方时崩落的碎石,顾执璧最后松开手时那双决绝的眼睛,还有……那枚被弃于泥泞的羊脂白玉。
每一次光影交错,都伴随着心脏被撕裂的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苦涩的液体强行灌入他的喉咙,带着些许温润的药力,勉强拉回了他一丝游离的神智。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不是阴暗潮湿的地牢,而是一间陈设雅致,却依旧能看出是囚室的房间。窗棂被铁条封死,唯一的门外隐约可见守卫的身影。他身上破烂的衣衫已被换下,穿着干净的粗布中衣,手腕和脚踝处的绳索换成了更精致却也更坚固的金属镣铐,长度仅容他在床榻与净桶之间活动。
侍卫“他醒了。”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是守在床边的侍卫。另一人闻言,立刻转身出去禀报。
沈弃玉闭上眼,不愿去看,不愿去想。身体的高热似乎退去了一些,但内心的冰冷却愈发深重。
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顾执璧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站在床前。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试图维持平日的威仪,但眼底的乌青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疲惫,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室内一片死寂。
良久,顾执璧才开口,声音干涩:
顾执璧“……你感觉如何?”
沈弃玉依旧闭着眼,仿佛没有听见。
顾执璧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他往前走了一步,镣铐的链条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顾执璧“这里的太医是顶尖的,你身上的伤和风寒已无大碍,只需静养……”
沈弃玉“为什么……不让我死?”
沈弃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打断了他的话。他没有睁眼,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顾执璧的话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攥紧了袖中的手,指节泛白。
沈弃玉“你以为救活我,”
沈弃玉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潭枯寂的死水,直直地望向顾执璧,
沈弃玉“我们之间,就能一笔勾销吗?”
顾执璧“阿衍!我……”
顾执璧被他眼中的死寂刺痛,下意识地想要解释,想要靠近。
沈弃玉“别叫我那个名字!”
沈弃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凄厉,
沈弃玉“从你放手的那一刻起,林凡就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
顾执璧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个被他刻意压抑、不敢触碰的瞬间,再次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巨石滚落时扬起的尘土,林凡(沈弃玉)眼中瞬间由依赖转为惊愕、再到绝望的眼神,以及他自己那出于本能、无法控制的松手……
顾执璧“不是……我当时……”
他试图辩解,却发现语言如此苍白。任何理由,在“抛弃”这个事实面前,都显得可笑而卑鄙。
沈弃玉看着他挣扎、痛苦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入骨的嘲讽。
沈弃玉“顾执璧,你现在摆出这副痛苦愧疚的样子给谁看?”
他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诛心,
沈弃玉“是为了安抚你自己的良心,还是觉得,我这个‘贱民’若轻易死了,会让你这位新晋宸王背上逼死故人的污名?”
顾执璧“不是这样!”
顾执璧低吼,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他猛地上前,抓住沈弃玉的肩膀,
顾执璧“我没有想让你死!从来没有!我当时只是……只是……”
沈弃玉“只是选择了你自己。”
沈弃玉替他说完,肩膀处的伤口被捏得生疼,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
沈弃玉“就像你现在,选择把我囚禁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弥补?还是怕我出去,说出你不堪的过往,毁了你的锦绣前程?”
顾执璧的瞳孔剧烈收缩,沈弃玉的话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剥开了他所有伪装,露出了连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私心。他确实怕,怕这段现代的记忆,怕这个“污点”一样存在的故人,会毁掉他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获得的权力和地位。
他的沉默,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沈弃玉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了。他不再挣扎,不再质问,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连多看对方一眼,都是一种消耗。
沈弃玉“顾执璧,”
他轻声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无,
沈弃玉“你救我,不过是延长我的痛苦,也延长你的折磨。”“我们之间,早就该结束了。” “在你松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顾执璧抓着他肩膀的手,无力地滑落。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看着床上那个形销骨立、心如死灰的人,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救活了他,却好像……彻底失去了他。
不,或许,从他松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那个会对他笑、叫他“哥”的林凡。
如今活着的,只是沈弃玉。
一具被仇恨、绝望和心死填充的躯壳。
顾执璧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囚室,门外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只觉得刺骨的寒冷。
而室内,沈弃玉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雕花的床幔,眼神空洞。
他抬起被镣铐锁住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
那里,曾经有一颗炽热跳动的心,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有些火,一旦熄灭,就再也不会重燃。
有些路,一旦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头。
他和顾执璧,早已在穿越生死的那一刻,殊途,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