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活动室里的笑声漫过门槛时，我还站在走廊的阴影里攥着掌心的印子。刚才和亚瑟对峙的燥热还没退，耳尖却先冷下来——我又失控了，像上次被他戳穿假装忘记提交报表时一样，把情绪露在了脸上。

其实亚瑟没说错。上周那个怕黑的小男孩，我确实差点摔了他的玩具熊。当时窗外的雨砸在玻璃上，和父亲出轨那天的声响一模一样，小男孩的哭声缠在耳边，我脑子里只剩那个男人摸着我头说“阿成肯定会忘的”的语气。可这些都不是借口，我是来帮孩子的，不是来把自己的烂情绪丢给他们的。

指尖蹭过口袋里的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稍微清醒。我深吸一口气，推开活动室的门。亚瑟已经蹲在地毯上，对着那个自闭症小女孩说话，声音放得很轻，和刚才嘲讽我的语调判若两人。他手里拿着《小王子》绘本，指尖小心翼翼地翻着页，连指甲缝都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这是他的洁癖，却在孩子面前收敛得只剩温柔。

我走过去时，小女孩刚好指着绘本里的狐狸，抬头看亚瑟。亚瑟的灰蓝色眼睛里竟有了点暖意，不像平时那样冷得像冰。他转头看见我，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是把另一本童话书推到我面前：“给她读这个，她喜欢里面的兔子。”

我接过书，指尖碰到书页上的细绒毛。小女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停在眼角的泪痣上，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我僵了一下，却没躲开，反而慢慢坐下来，翻开书读起兔子的故事。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毯上投下光斑。亚瑟坐在旁边整理孩子的档案，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我偷偷瞥了他一眼，他的金发被阳光染成浅金色，侧脸的线条很利落，只是眉头还微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孩子们都睡午觉了，活动室里才安静下来。亚瑟把档案收进公文包，忽然从里面掏出一个笔记本，随手放在桌上：“下午要去民政局，这个你拿着，里面记了要带的材料。”

我拿起笔记本，封面是黑色的皮质，和他平时用的钢笔是一个牌子。我忍不住翻开，里面是亚瑟的字迹，一笔一划都工整得像打印的：“今日上午，福利院见谢祁特，其黑眼圈加重，指甲缝有污垢，需提醒注意整洁。给自闭症儿童读《小王子》，其对狐狸插图反应积极。下午，与谢祁特去民政局，需带齐儿童补助申请材料……”

我盯着那些字，忽然没忍住笑出声。亚瑟听见声音，抬头看我：“笑什么？”

“没什么。”我赶紧合上书，把笑意压回去。心里却在想，亚瑟的日记怎么跟流水账一样，连我指甲缝有污垢都要记下来，比我小时候写的作文还呆板。

亚瑟皱着眉走过来，伸手要拿笔记本：“你看什么了？”

我赶紧把笔记本递给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整理桌上的书：“没看什么，就看了下要带的材料。”其实我还看见他写“谢祁特今日读故事时，声音比上次稳了些，没再出错”，只是这话要是说出来，肯定又要被他嘲讽“你连看别人日记都要记细节”。

亚瑟接过笔记本，放进公文包，又瞥了我一眼：“下午别又忘了带身份证，上次你就落在家里，害我们多跑一趟。”

“不会忘。”我认真点头。这次是真的不会忘，毕竟他的流水账日记里，把要带的东西列了三条，比我自己的备忘录还详细。

他“嗯”了一声，转身走向门口。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刚才的自我反省没白费。至少下次，我能少一点失控，少一点需要假装忘记的时刻。

走廊里的消毒水气味好像淡了些，阳光落在前面亚瑟的肩上，连他黑色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都没那么刺耳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想着晚上要把今天的事记下来，可别像亚瑟那样写成流水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