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汇演当晚，学校大礼堂座无虚席，灯光璀璨。
后台一片忙乱，化妆、换衣、对台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林晞坐在角落，看着镜子里上了妆的自己——柳眉杏眼，朱唇一点，长发被精心绾起，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她身上是一袭水蓝色的古典舞裙，广袖流仙，裙摆缀着细碎的亮片，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周晓薇作为后勤，紧张地在她身边打转：“晞晞，你紧张吗？我的天，下面好多人！我还看到校领导了！”
林晞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登台的沉静。她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只是要将这些时日的汗水与心血，完整地呈现给舞台。
“下面请欣赏，高二（三）班林晞同学带来的古典舞——《采薇》！”
主持人的报幕声透过麦克风传来。周晓薇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加油！”
林晞点点头，站起身，拖着长长的水袖，一步步走向侧幕。帘幕掀开，舞台强烈的灯光瞬间将她笼罩，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传来嗡嗡的议论声，似乎都在惊叹于这陌生面孔的惊人美貌。
她微微眯眼，适应着光线，走到舞台中央，摆好起始姿势。
音乐起。
清越的古筝声如流水般淌出，林晞瞬间进入了状态。她不再是那个温顺乖巧的转学生，而是化作了千年之前，倚仗盼归的征人思妇。水袖抛出，如云如雾，身姿旋转，似柳扶风。她的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哀而不伤的期盼，每一次跳跃都蕴含着柔韧不屈的力量。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静谧而富有感染力的舞蹈吸引。
她没有注意到，在观众席后排最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双手插兜，倚着墙壁，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舞台中央那抹水蓝色的身影上。
苏倦。
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那双总是盛满倦怠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舞台上翩跹的身影，深邃难辨。
舞蹈进入高潮部分，急促的琵琶声加入，林晞的旋转越来越快，水袖翻飞，裙裾绽放，像一朵在风中倔强盛开的蓝莲。她的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在追光灯下闪烁着晶莹的光，眼神却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半分柔弱，只有全然的投入和一种近乎执拗的绽放。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以一个完美的后仰下腰定格，广袖铺散在地，如同凋零的花瓣，眼神望向虚无的远方，带着无尽的怅惘与一丝释然。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几乎要掀翻礼堂的屋顶。
林晞缓缓直起身，胸口因剧烈的呼吸而起伏。她看着台下激动的观众，看着拼命鼓掌的周晓薇，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清浅的笑容。她鞠躬谢幕，灯光打在她汗湿的额角和微红的脸颊上，美得惊心动魄。
她做到了。
她转身，走向后台，没有回头，自然也错过了后排角落里，那个在她笑容绽开的瞬间，微微怔住的身影。
苏倦看着她消失在幕布后，耳边还回荡着经久不息的掌声。他依旧倚着墙，许久未动。脑海里是她最后那个下腰时，绷紧的脆弱又坚韧的脖颈线条，是她汗湿发亮的脸颊，是她那双清澈此刻却燃烧着灼热光亮的眼睛。
和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关于舞蹈的片段，微妙地重合，又截然不同。
他母亲也曾跳过舞，在他很小的时候。只是记忆里的舞姿，总是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忧郁和哀愁，不像她……不像她刚才在台上，像一团火，要把所有的压抑和判定都烧个干净。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惯常的漠然。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闹的礼堂，如同从未出现过。
后台早已被欢呼和祝贺声淹没。周晓薇冲过来一把抱住林晞：“晞晞！你太棒了！你看到没！全场都为你疯狂！”
李莎和她的跟班们站在不远处，脸色难看至极，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嘲讽的话。实力，是最好的回击。
林晞被同学们围在中间，接受着大家的赞美，心里被一种充盈的成就感填满。她证明了给自己看。
只是，在某个喧闹的间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后台入口的方向。
空无一人。
她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随即又被更多的祝贺声淹没。
他大概，根本就没来吧。
也好。
她弯起唇角，接过同学递来的矿泉水。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场她单方面较劲的“证明”，到此，也该结束了。
那支《采薇》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晞尚未察觉时，已然在校园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第二天踏进校门，她能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以往多了数倍，含义也复杂得多——惊艳、钦佩、好奇，当然，也少不了愈发浓烈的嫉妒。
课间，周晓薇兴奋地把手机塞到她面前：“晞晞你快看论坛！你火了！”
校园论坛的首页，飘着好几个与她相关的热帖。
【标题：卧槽！昨天文艺汇演那个跳古典舞的仙女是哪个班的？三分钟，我要她全部资料！】
【标题：理性讨论，新晋校花是不是该换人了？林晞这颜值和才华属实天花板了！】
【标题：谁有高二（三）班林晞的联系方式？有偿求！】
帖子下面跟帖无数，有疯狂舔屏的，有技术分析她舞蹈水平的，甚至还有人偷拍了她在教室窗边看书的侧影，照片里她神情专注，阳光落在睫毛上，确实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静谧感。
“你看这条，”周晓薇指着一条评论，“‘从此小说里的白月光学霸校花有了脸！’哈哈哈，说得太对了！”
林晞粗略地扫了几眼，脸上并没有出现周晓薇预想中的兴奋或羞涩。她只是很轻地笑了笑，将手机推回给周晓薇。
“跳支舞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低头继续演算刚才没做完的数学题，仿佛论坛里那个被众人热烈讨论的焦点人物与她无关。
周晓薇看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得咋舌：“晞晞，你也太淡定了吧！要是我被这么夸，我能飘三天！”
林晞笔尖顿了顿，抬起眼，眸色清亮：“我跳舞是因为我喜欢，不是为了被谁讨论。”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而且，这种热度，过几天就散了。”
她比同龄人更早懂得，浮名如烟云，来得快，散得也快。真正的底气，从来不是来自于外界的喧嚣，而是内心的笃定。这份通透，或许正是来自于她在警察局长大的经历，见多了世事无常，反而更能看清什么才是值得在意的。
她的淡然，无形中化解了许多可能因嫉妒而升级的敌意，但也让某些原本就看她不顺眼的人，感到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加憋闷。
徐莉看着论坛里对林晞一边倒的赞美，气得几乎要捏碎手机屏幕。她原本指望靠这次比赛打压林晞的气焰，没想到反而让她大出风头。
“装什么清高！”她恨恨地对身边的跟班说，“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然而，无论外界如何议论，林晞的生活节奏并未被打乱。她依然是那个准时上课、认真记笔记、放学后偶尔去舞蹈室练功的转学生。只是找她搭话、借故请教问题的同学明显多了起来，其中不乏一些高年级的学长。
对于这些善意的接近，林晞礼貌回应，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天下午，她去图书馆还书，在哲学类书架旁，竟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苏倦。
他正抽出一本厚厚的《存在与虚无》，倚着书架随意翻看。阳光从高窗落下，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柔和了他脸部过于冷硬的线条。
林晞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
自比赛那晚后，这是她第一次在校园里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论坛的喧嚣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他依旧独来独往，活在自己的寂静世界里。
她想起他那句“不适合你”，心里已经没了当时的怒气，只剩下一点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苏倦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四目相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在图书馆静谧的光线下，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些难以解读的深沉。他就那样看着她，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开口。
林晞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攥紧了怀里的书，强迫自己维持镇定，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转身，朝着借还台走去。
背影挺直，步态从容。
直到走出图书馆，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林晞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和他，大概永远都会是这样。
两条短暂的、意外的相交线，然后，各自延伸向不同的远方。
这样，也好。
她刚走出校门，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张叔叔”的名字——那是她父亲在刑警队的搭档。
“小晞！恭喜啊！我们都听你爸说了，拿了一等奖！给咱们队长脸了！”张叔叔粗犷的嗓门带着抑制不住的高兴，背景音里还混杂着其他几个熟悉的叔叔伯伯的起哄声。
“谢谢张叔叔。”林晞弯起眼睛。
“谢什么！老地方‘聚香园’，包间都订好了！你爸这边有个小结尾，马上就好，让我们先来接你！给你摆庆功宴，必须来啊！”
不等林晞回答，一辆熟悉的、略显陈旧的警用桑塔纳就停在了她面前，副驾驶探出另一个脑袋，是队里最年轻的警官小王：“小晞，上车！兄弟们就等你了！”
这种被当作自家孩子一样疼爱的、略带“霸道”的关怀，让林晞心里暖融融的。论坛上那些虚无的赞美，远不及此刻这般实实在在的温暖。
“聚香园”的小包间里，热闹非凡。不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家常却实在的硬菜，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穿着便服、气场却依旧硬朗的男人们。
林晞被安排在主位旁边，面前的杯子被倒满了果汁。
“来！为我们的小功臣，干杯！”张叔叔举杯起立。
“干杯！”众人响应，气氛热烈。
“小晞那舞蹈视频我让我一个小侄女看了，她崇拜得不得了，非要跟你学呢！”
“老林，你这闺女真是随了她妈妈，又漂亮又有才气！”
以后看谁还敢说我们警察家的孩子只会舞刀弄枪！”
叔叔伯伯们你一言我一语，毫不吝啬地夸赞着。父亲林卫东坐在她身边，虽然话不多，但眉宇间满是藏不住的骄傲和欣慰，不停地给她夹菜。
看着这群平时不苟言笑、与罪犯斗智斗勇的硬汉们，此刻为了她的一点成绩笑得像个孩子，林晞觉得比拿了奖还要开心。这才是她真实的世界，充满了汗味、烟火气和毫无保留的爱。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奢华别墅区。
苏倦推开家门，迎接他的依旧是一片冰冷与黑暗。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向二楼。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班级群里依旧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昨天的文艺汇演，有人上传了林晞跳舞的短视频片段。他手指停顿片刻，没有点开。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远处城市的万家灯火。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昨天在图书馆，她与他平静对视，然后淡然转身离开的样子。
那样清澈又疏离。
和他此刻身处的、华丽却空洞的牢笼，以及他所认知的、充满虚伪与算计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烦躁地拉上窗帘，将那片温暖的灯火隔绝在外。
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在两个年轻人的生活中，平行而又微妙地交织着。林晞在喧嚣的关爱中沉淀下来，而苏倦，在无边的寂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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