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是一条河,是一面墙。
墙的外面,是三十三层霓虹叠起来的不夜城;墙的里面,是无人认领的黑暗。
我叫——不,我已经没有名字了。五分钟前,我的身份证还揣在兜里,像一片被机器盖章的叶子;五分钟后,它融化成一缕白烟,连烟都被风没收。
事情发生在地铁四号线,二十三时五十九分。车厢广播报站:“下一站,历史。”我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低头刷手机,屏幕却先一步黑了。黑得彻底,像有人把瞳孔扣下来当盖子。
灯再亮时,车厢空了,连广告灯箱都褪了色。我扶着扶手,指尖沾满铁锈,一捻,锈迹变成沙,沙里掺着碎骨头渣。车门“嘭”地弹开,外头不是站台,是一条街。
青砖,细雨,灯笼上写着“永乐拾玖年”。
我抬脚,鞋底踩进泥里,泥水溅到裤脚,留下一行字:
“此人无籍,可杀。”
我以为是幻觉,可幻觉不会疼。雨点砸在脸,像滚烫的针,针眼立刻长出倒刺,把皮肤往两边撕。我回头,地铁早已不见,只剩一截被雷劈断的槐树,树洞里塞着一张告示:
“今有影客自墙外至,貌若常人,音似鸱鸮,得之赏钱十贯。”
我成了通缉单上的影子,赏格还不够买半条命。
有人拍我肩。
“郎君,借火。”
那人生得极白,白到五官像被水泡过的纸,一碰就要破。他递给我一支烟杆,烟锅里烧的不是烟草,是头发。头发里卷着细小的尖叫,一吸,尖叫顺着鼻腔往脑门冲,眼前跳出无数画面:
高楼、玻璃、我的工位、加班到凌晨三点的屏幕、永远改不对的 PPT、外卖袋上褪色的笑脸……
我呛得弯腰,咳出一枚铜币,正面刻着“永乐通宝”,反面却是我去年在公司年会上的自拍。
“火已借,该还了。”
那人抓住我的手腕,指甲直接掐进动脉。血滴落地,雨滴逆流而上,在空中结成一扇门。门后,是现代都市的夜景,车灯像流淌的星河。我奋力往前冲,却撞在一层看不见的膜上,软,却韧,像母亲胎盘。
胎盘背后,有人低声说话:
“历史不缺小人物,只缺无人知晓的缝隙。你来得正好,去填上。”
话音落下,我身上的 T 恤、牛仔裤、运动鞋,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扒光,换成灰褐粗布,胸口缝着一块方布,布上无字,只有一个黑圈。
白脸人把告示贴在我额头,用指甲划出我的轮廓。
“从此刻起,你叫‘无名氏’,不是人,不是鬼,是漏洞。漏洞得自己缝,不然墙会塌,墙外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我问他:“怎么缝?”
他吐出一口烟,烟里浮出一张日历:2025 年 11 月 1 日。
“找到那一天,把你自己埋进去,别让别人先动手。”
我还想再问,雨停了。
整条街瞬间干涸,青砖缝里钻出干燥的白盐,盐粒拼成我的名字——不,是我曾经的名字,一笔一划,像法医在地上描尸。
我伸手去擦,盐粒却飞起来,钻进我的瞳孔。世界再度变黑。
最后一眼,我看见远处高楼上挂着巨幅广告,模特的脸,正是我自己。
广告词写着:
“时间永不过期,只是偶尔回收。”
黑暗合拢,像一枚盒子盖上了盖。
我听见心跳,听见更鼓,听见有人在我耳边数:
“十贯、九贯、八贯……”
数到零时,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陌生朝堂。
龙椅上的皇帝,长得和我上司一模一样,连发际线都精准到毫米。
他俯身,用 PPT 翻页笔挑起我的下巴:
“KPI 完成了吗?”
我低头,胸口那块方布上,慢慢浮出第一行字:
“试用期,永无止境。”
殿外,更鼓三声。
时间这面墙,终于对我露出了裂缝。
而我,得在墙塌之前,把“我”亲手砌回去。
第一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