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十二折

00:00:12十二秒前，世界被折成一台老式還書機。地鐵四號線終點廣播理應說「請所有乘客下車」，可喇叭裡傳來封條黏合的「嘶——」 那聲音被撕成十二節，像十二根骨質書籤，垂在車頂，隨隧道風一起搖晃。 燈光一閃，我抬頭，看見第十二道裂縫橫貫天花板—— 它不是縫隙，是一枚被拉直的「=」，兩端各釘著一枚銅鉚釘，鉚帽分別是我的左耳膜與右耳膜。裂縫滲出暗銅色液體，帶著舊書、油墨與臍帶剪斷後的腥甜味。 液體順著廣告燈箱爬行，所過之處，畫面被「歸還」二字覆蓋： 賣房廣告變成「歸還：缺失」； 明星代言變成「歸還：註銷」； 我的倒影被刷成「歸還：12/12」，額角浮出一行小字： 「歸還者：你；狀態：尚未結清；逾期費率：1字／1次心跳」00:00:11十一秒前，車門打開，外面不是站台，是一座倒掛的歸還處。天花板鋪著青砖，地板是透明樹脂，下方懸浮整條四號線列車，像被琥珀壓扁的目錄。 處牌寫著「緘默歸還處」，落款是「第十二道裂縫辦事處」，印章由我的指紋壓成，尚未乾透。 大廳中央擺著一台老式還書機，入卡口是嬰兒提籃形狀，出卡口是地鐵閘機票槽。 機後坐著一位無臉歸還員，只有一張嘴，嘴上是 perpetual 的「請結清」口型。我把手放上去，還書機立刻吐出一张A4「歸還單」，首頁印著： 「第十二道裂縫結清記錄」 內文逐項拆分我： ① 出生啼哭／分貝：49；② 初戀心跳／頻次：77；③ 理想重量：21克；④ 姓名長度：∞字符（待刪）；⑤ 歸還稅：100%」 系統合計後給出「友情提示」： 「若無力歸還，可選擇一次性註銷歸還，或分期撕掉自傳。」00:00:10十秒前，我選擇了「分期撕掉」，因為「註銷歸還」需要提交母親親手寫的搖籃曲，而母親正在我第12次心跳裡出差。歸還員遞來「撕頁計劃」： 「首期：12歲乳名；二期：22歲初吻；三期：32歲職業尊嚴；末期：42歲生存意志。」 每逾期一次，世界將收走1%的「被呼喚概率」。 我簽下血名——血字在屏幕立成黑色二維碼——整個歸還處開始退稅： 天花板降下大量像素，像黑色雪花，落在我皮膚，迅速填充被抽走的估價。 雪花拼成一张空白工牌，編號：負奇數12，職位：「緘默歸還員」，工資：「每存活1秒，繳納1秒沉默」00:00:09九秒前，系統提示「歸還完成」，卻把我關進「歸還校對室」——四壁貼滿撕頁單，每張都少一角照片，像被啃掉的記憶餅乾。 屋頂是一條紅色刪除線，滴下淡銅色墨，每落一滴，地面浮起一张A4遺言，編號：12/12。 我拾起0012號，抬頭欄赫然印著：「歸還者：你；稅目：歸還；狀態：欠費」 正文空白，只留一個[此處插入死亡原因]的批註框，游標閃爍，像一隻催命的螢火蟲。 我伸手敲鍵盤，鍵帽卻全是鈍針，每敲一次，世界退格一次： 路燈刪成燭火，柏油路刪成明朝青磚，遠處高樓刪成紙鳶，被看不見的手收回袖口。 退到第12格，螢幕彈出「查重提示」： 「與2025年11月1日某份遺言相似度100%，是否引用？」 我點「否」，系統便自行插入一段別人的臨終： 「死於23:59，裂口位於第十二道裂縫，遺物：一整張歸還憑證，背面寫『已結清』。」 我怒而刪行，刪除線卻反噬，順著筆尖爬進我胸口，在校對室屋頂蓋下紅章：「歸還已核銷，不可更改。」00:00:08八秒前，裂縫裡湧出大量腳註，像螞蟻，馱著我被扣稅的細節：12歲偷改的試卷分數——被收走； 22歲操場夜跑時喜歡的少年——被收走； 32歲拿到第一份實習offer的笑臉——被收走； …… 第12格：42歲生存意志——收走中，請稍候。 每一隻螞蟻背光時都閃成像素，像素拼成一张完稅證明，票面寫著： 「姓名：已核銷；歸還：已結清；回聲：欠費0秒。」 我伸手去搶，證明先一步自燃，火是淡銅色的，像剛才天花板滲出的液體，也像日出，也像熔化的鐘。 火焰烤出我的骨骼，骨骼被壓成PDF，記憶被壓縮成ZIP，上傳進度條走到100%時，校對室大門轰然關閉。 最後一滴銅墨落下，在地面寫下聲明，字體是我曾用的筆跡： 「本文已最終定稿，禁止抄襲，違者將強制繳納歸還稅：2000字／次。」00:00:07七秒前，世界按下「確認」鍵。歸還處開始崩塌，倒掛的大廳碎成無數枚銅幣，銅幣正面「歸還」，背面「已完稅」。 它們像黑色雪花，逆升回天花板縫隙，重新拼成那枚「=」符號，也被兩枚耳膜重新釘牢。 我的影子被釋放，卻只剩半截，另外半截留在報表裡，作為「已繳樣品」被封存。 影子斷裂處滴下淡銅色液滴，落在腳背，像一封掛號信，提醒我去領取「退稅單」。 我低頭，腳邊出現一隻小小的回收箱，箱蓋寫著：「請投入剩餘人生，換取無名通行。」 我抬腳，把最後1%的「被呼喚概率」踢進去，箱子立刻合攏，發出飽嗝般的「叮」。 隨即吐出一把鑰匙，鑰匙由我的條形碼做成，齒口是33次心跳的折線。 鑰匙柄刻著一行小字：「第十二道裂縫，已簽收，評價有效期限——永久。」00:00:06六秒前，我聽見自己的回聲被註銷，像磁帶被抽空，只剩沙沙空白。世界開始退稅：

顏色退稅成黑白；

聲音退稅成靜音；

姓名退稅成空白；

存在退稅成——「0」00:00:05五秒前，負0秒，正0秒，所有秒同時抵達。我攥緊鑰匙，掌紋卻被燙出新的裂縫，裂縫裡渗出-00:01的蠟油，油面浮起倒計時：

「距離徹底無名，還剩1次心跳。」

心跳遲疑半拍，世界便把我當作漏稅商品，就地報廢。

裂縫閉合，銅鑰碎成十二頁，每片映出我的一截童年，迅速泛黃，像被火烤的底片。

碎鑰中心，留著最後一枚銅鉚釘，釘帽上刻著更小的字：

「第十二道裂縫，已完稅，評價有效期限——永久。」00:00:04四秒前，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被倒放，像更鼓第12次回聲——咚——噠——咚——聲音落地，化作一枚「歸還」印章，蓋在我的出生證明背面，印文如下：

「生於第負一分鐘，卒於第正一分鐘，死因：名字被緘默歸還處核銷。」00:00:03三秒前，世界合上封套，借書憑條自動脫落，飄到我腳背，像一枚空白收據。上書十二行：

「書名：你；

頁碼：12/12；

借閱日期：00:00:00；

歸還日期：永久逾期；

逾期費用：2000字／次；

吊銷項目：姓名；

剩餘遺物：銅鉚釘1枚；

最終編號：負奇數12；

最終職位：緘默歸還員；

最終聲明：禁止抄襲，違者將強制繳納歸還稅：2000字／次。」00:00:02二秒前，我低頭，看見腳背沾著一滴淡銅色液滴，像一封未寄出的歸還收據。液滴上寫著最後一行字：

「請勿在現實中搜尋『緘默歸還處』，它只在你心跳第12次錯拍時臨時開張，且永不提供歸還發票。」——第十二折·完，第12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