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弃的身世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我们原本渐趋平静的生活,漾开层层涟漪。我和萧七心照不宣,都未再深究他话语中模糊的部分,只是待他愈发小心周全。他的腿伤好得奇快,连林老伯来看时都啧啧称奇,直夸萧七医术了得,萧七也只谦逊地说是年轻人身子骨旺,恢复得快。
阿弃依旧话少,但眼神里的冰封似乎融化了些许。他开始更主动地帮忙,萧七炮制草药时,他会默默在一旁分拣、清洗;我跟着村里的妇人学纺线(虽然我纺得歪歪扭扭),他也会坐在不远处,拿着小刀削制木箭,手法竟异常娴熟精准。他削出的箭杆笔直,箭头虽只是木质,却打磨得极其锋利,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利落。
萧七私下里摩挲着那些木箭,眉头微蹙:“小五,你看这手艺,非寻常人家能教出来。只怕阿弃的来历,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些。”
我点点头,心里那根弦也绷紧了。能让一个半大孩子有如此心性和技艺的仇家,绝非善类。我们收留他,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看着阿弃偶尔看向我和萧七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孺慕的依赖,我们又狠不下心肠将他推开。
这日,萧七和林河几人要去镇上用皮毛换些盐铁。临行前,他特意将我和阿弃叫到跟前,神色严肃地叮嘱:“我们此去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便回。小五,你乖乖听阿弃哥哥的话,莫要乱跑。阿弃,你腿伤初愈,也莫要劳累,帮着照看下小五和家里便好。” 他又看向趴在门口的大灰,拍了拍它的脑袋,“家里就交给你了。”
大灰低吼一声,算是应下。
萧七他们走后,林家坳似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我陪着阿弃在屋前晒太阳,看他手指翻飞,很快又削好一支木箭。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
“阿弃哥哥,你以前……也常做这个吗?”我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
他削箭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帘低垂,遮住了眸中神色,只淡淡“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补充道:“家里……请的武师傅教过一些。”
他肯透露这一点,已是不易。我正想再问些什么,村口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犬吠和陌生的吆喝声。
我和阿弃同时抬起头,望向村口。大灰也瞬间站起,耳朵警惕地竖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外面怎么了?”我有些不安。
阿弃放下手中的箭和刀,眉头微蹙,侧耳倾听片刻,脸色渐渐凝重:“听起来,像是又来了外人,不止一两个。”
就在这时,林河媳妇急匆匆地从村口方向跑过来,脸上带着惊慌:“小五,阿弃!快,快回屋躲躲!村口又来了一伙流民,看着比上次那波还凶悍,正跟村长和七哥儿他们带去的人对峙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萧七哥哥不在!村里剩下的多是妇孺和老弱!
阿弃立刻站起身,虽然腿脚还有些不便,但动作却异常沉稳。他拉起我的手,声音低而坚定:“进屋,把门闩好。”
我们刚退回屋里,闩上门,就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近,似乎那伙人已经闯进了村子!哭喊声、呵斥声、砸东西的声音隐约传来。
“把粮食都交出来!老子们只要粮食,不伤人!”一个粗嘎的男声嚣张地吼道。
“各位好汉,我们林家坳也是穷苦地方,实在没有余粮啊!”是林老伯焦急又无奈的声音。
“少废话!老子亲眼看见你们地里的庄稼了!还有鸡!再不交,别怪我们不客气!”
冲突似乎一触即发。我紧张地攥紧了衣角,这可怎么办?虽然空间里有武器,但是......我看向阿弃。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眼神却锐利如鹰,透过门缝紧紧盯着外面,一只手悄然握住了刚才削制的那支最锋利的木箭。
大灰焦躁地在门口踱步,喉咙里的低吼声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呼喊:
“狼!有狼!”
“妈的!这村子真邪门!怎么还有这么大个头的狼!”
“它咬人了!快跑啊!”
是大灰!它冲出去了!
我心中一紧,生怕大灰受伤。阿弃却按住了我的肩膀,示意我别动。他透过门缝仔细观察着,低声道:“大灰很聪明,只针对那几个带头闹事的。”
果然,外面的混乱声中,大灰的咆哮声和那几个陌生男人的惨叫声、惊呼声格外突出,而村民们的惊呼声反而小了下去。
混乱持续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几个村民惊魂未定的议论声和林老伯指挥着清理现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是林河媳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小五,阿弃,没事了!快出来吧!多亏了大灰啊!把那几个领头的恶棍咬伤了,其他人都吓跑了!”
我和阿弃对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院子里一片狼藉,几个村民正在收拾被推倒的篱笆。林老伯站在不远处,看着威风凛凛、嘴角还沾着血迹的大灰,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大灰看到我们,踱步过来,用大头蹭了蹭我的手心。
“村长爷爷,您没事吧?”我连忙问道。
林老伯摇摇头,叹了口气:“没事,多亏了这……这狼护卫。”他看向阿弃,目光在他手中那支削尖的木箭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阿弃孩子,你也受惊了。”
阿弃微微摇头,沉默地将木箭藏到了身后。
这场风波虽然很快平息,却像一层阴霾,笼罩在林家坳上空。流民接踵而至,一次比一次凶悍,这说明外面的世道越来越乱,这片桃源的安宁,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而且,我注意到,阿弃在听到那些流民口音时,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身体也有一瞬间的僵硬。虽然他没有说,但我猜测,那些流民中,或许有他熟悉的口音,甚至……可能与他口中的“仇家”有关。
萧七哥哥回来后,得知此事,脸色沉郁了许久。他仔细检查了阿弃削制的木箭,又听我描述了阿弃当时的反应,当晚便私下对我说道:“小五,阿弃的事,恐怕会给我们,也给林家坳带来麻烦。但既然我们收留了他,便不能半途而废。从明日起,我要开始教他些拳脚功夫,也让他跟着林河他们一起巡夜。多一分本事,便多一分自保之力。”
我重重地点头。乱世之中,唯有自身强大,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和物。
夜色深沉,林家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我知道,暗流已然涌动。阿弃的到来,或许并非偶然,而我们这个小小的家,与这纷乱世道的牵连,似乎才刚刚开始。我和哥哥,还有阿弃,我们都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才能应对那未知的、已然逼近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