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三年的秋闱刚过,京城的风却比寒冬更烈,卷着护城河边的枯柳丝,打在紫禁城朱红宫墙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烟气在鎏金铜炉上方盘旋,却暖不透殿内的寒意。边伯贤将一份奏折狠狠摔在案上,瓷质的奏折磕在盘龙纹砚台上,溅出几点墨渍,落在他明黄色常服的衣摆上,像极了难以抹去的血痕。
边伯贤三百万两赈灾银,到了江南竟只剩一百万!
边伯贤苏凛当朕是任他摆布的傀儡?还是觉得这大启的江山,早已是他苏家的囊中之物?
边伯贤的声音压得极低,胸腔里的怒意仿佛要冲破喉咙
阶下单膝跪地的男子一身玄色劲装,面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那正是“潜龙卫”统领渊玄之
渊玄之陛下息怒
渊玄之镇国侯掌控京畿两营与漕运,银两被他暗中挪去填补盐铁私售的亏空
渊玄之沿途的那些县官要么是他的门生,要么受他胁迫,咱们安插的眼线刚传去消息就没了踪迹,实在查不到实证啊
边伯贤(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指腹摩挲着案下藏着的令牌)
那是先帝临终前悄悄塞给他的,可调动京畿三营中唯一不受外戚掌控的神机营,却偏偏要加盖太后印玺才能生效
可如今太后是苏凛的亲姐姐,这令牌与废铁无异
边伯贤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冷风裹挟着秋意涌入,吹得殿内烛火噼啪作响
御花园的方向隐约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今日是选秀的日子
边伯贤御花园真是好生热闹
边伯贤太后无疑是想从苏家旁枝里选一位女子入宫封妃
边伯贤好安排一个眼线时刻盯着我
边伯贤真是麻烦
“陛下,尚宫局递来的选秀名册,是余下三位待选女子的资料。”
小太监李德全捧着个紫檀木匣子轻手轻脚进来,见殿内气氛凝重,都不敢大声喘气
边伯贤看看,这花名册上全都是苏氏
边伯贤随手翻开名册,前两位皆是苏家远亲,履历写得四平八稳,毫无新意
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指尖忽然顿住
边伯贤安辞?
前御史大夫安毅之女,父获罪流放,家道中落
安毅。这两个字像一根针,刺破了朝堂表面的平静
三年前,安毅奉先帝之命清查漕运贪腐,查到苏凛头上时却突然被反咬一口,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满门流放,唯有最小的女儿不知所踪
如今竟改了名字来参加选秀?
边伯贤【这女子竟然敢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踏入皇宫,绝非只是为了求一口饭吃】
边伯贤【她要查旧案,而我要扳倒苏凛,或许她可以为我所用】
边伯贤传朕的话
边伯贤安辞通史书,着令入尚宫局整理史书卷宗,其余的人……便按太后的意思办
渊玄之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渊玄之陛下,安氏与镇国侯有仇,让她入尚宫局,属下怕会生有变数
边伯贤有变数才好
边伯贤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边伯贤苏凛不是想一手遮天吗?那不如先让这枚棋子,搅乱他的棋局
边伯贤你派人暗中盯着她,若她安分查案,便护着;若敢勾结外人,便就地处置
渊玄之是
渊玄之领命,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殿外的阴影里
李德全看着空荡荡的殿内,小声问道:“陛下,那安女官的住处……”
边伯贤就安排在尚宫局的偏院里,那离档案库近些
边伯贤另外,去查查安氏族人的近况,如果还有活着的,便悄悄护着,别让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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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镇国侯府的暖阁里,苏凛对着儿子苏明哲发了雷霆之怒
苏凛废物!都是废物!
他抓起桌上的白玉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苏凛安毅的女儿改头换面入宫参加选秀,你们这群废物到现在才知道?
苏凛当年老子让你们斩草除根,你们偏说她活不成,现在好了,她竟然都跑到宫里去了!
苏明哲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苏明哲父亲息怒,是儿臣办事不力
苏明哲安清辞当年被安毅的老仆带走,儿臣追查了三年都没消息,没想到她竟然改了名叫安辞还入了宫
苏明哲要不要儿臣现在派人入宫,把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苏凛糊涂!
苏凛如今选秀正是太后盯着的时候,宫里守卫森严,你现在派人动手,不等于是告诉陛下和太后,安氏的事与咱们有关?
苏凛走到窗边,看着院外飘落的梧桐叶,眼中闪过阴狠的算计
苏凛况且,太后也正想借着选秀好安插自己的人,安清辞这丫头送上门来,倒也是个好幌子
苏明哲那父亲的意思是?
苏凛那便先留着她吧
苏凛捻着山羊胡,语气放缓却更显毒辣
苏凛她既然敢入宫,想来也是为了安毅的旧案
苏凛那既如此,咱们就顺水推舟,让她查
苏凛等她查到些皮毛,以为能翻案时,再给她扣个‘伪造证据、诋毁重臣’的罪名,连她同那些暗中同情安毅的氏族,一并收拾了,永绝后患
苏凛顿了顿又道
苏凛你立刻去后宫,告诉明月,让她在宫里多盯着安清辞
苏凛若是那小丫头有什么动作,立刻向我禀报
苏凛记住,让她别暴露自己,只当是例行监察后宫的异动
苏明哲是,儿子这就去办
苏明哲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暖阁
苏凛走到案前,拿起一封密信,信封上没有署名,里面却是江南盐商送来的账目
他看着上面的数字,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只要牢牢握着兵权与财权,就算边伯贤有再大的本事,也翻不了天
安清辞?不过是自投罗网的蝼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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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坤宁宫内,暖炉里燃着名贵的银丝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香
苏明月正对着铜镜,贴身丫鬟春桃正在为她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那步摇是苏凛特意从贡品里挑出来的,翠绿的翡翠在烛火下泛着光泽,可她的眼底却毫无暖意
“娘娘,侯爷府的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苏明月让他进来
进来的是苏凛的亲信管家苏福,他躬身行礼后,低声将安清辞入宫的事说了一遍
“侯爷吩咐,让娘娘多盯着安氏,有任何动静立刻传消息到府上。”
春桃手上的动作一顿
春桃安清辞?就是那个罪臣安毅的女儿?她怎么敢入宫?侯爷这是……
苏明月闭嘴
苏明月冷冷打断她,抬手取下刚插好的步摇,扔回了锦盒里
苏明月父亲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父亲,宫里的事我自有分寸,不用他老人家操心
苏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却也不敢多问,只得躬身退下
待殿内只剩主仆二人时
春桃小声问道
春桃娘娘,侯爷这是把您当成眼线了
春桃安氏当年可是被侯爷陷害的,若是安清辞真要翻案,对苏家可不是好事,您真要帮侯爷盯着她?
苏明月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落的海棠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苏明月帮他?春桃,你难道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了?
三年前,她的母亲无意间发现苏凛私通敌国的书信,便想劝他回头,未曾料到苏凛不顾往日情分,竟秘密下毒,对外却谎称病逝
这些年,他把她推上皇后之位,不过是想让苏家牢牢掌控后宫。她是苏家的女儿亦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
苏明月安清辞若是真能动摇苏家的根基
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苏明月或许,这倒是个机会
春桃娘娘,您这是想……
苏明月没什么
苏明月转过身,语气恢复了平静
苏明月你去查查这个安辞被人安排在了哪里,做什么差事。记住,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父亲的人
春桃是,奴婢明白
春桃不敢多问,躬身退了下去
坤宁宫的烛火映着苏明月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她拿起桌上的一枚玉佩,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安”字
她轻轻摩挲着玉佩,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这深宫,这苏家,她受够了。安清辞的出现,或许真的能打破这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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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尚宫局偏院,与各处的暖意截然不同。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炭盆,燃烧的炭火微弱,几乎驱不散深秋的寒意
安清辞正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烛火,小心翼翼地打开贴身藏着的锦袋
里面是半张泛黄的纸片,上面是父亲安毅的字迹,写着“苏凛、盐铁、漕运、密账”这几个关键词,还有一个模糊的地址。这是当年老仆带她逃亡时,从父亲书房的墙缝里找出来的,也是她唯一的线索
“安女官,掌事嬷嬷让您明日一早去档案库整理先帝朝的御史台卷宗。”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沈清辞迅速将纸片藏回锦袋,贴身收好
安辞(安清辞)知道了
待小丫鬟走后,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尚宫局的档案库就在隔壁,灯火通明的,有几个嬷嬷正进进出出的整理卷宗。她知道,父亲当年的案宗,必定就藏在那里
三年来,她隐姓埋名,靠着老仆留下的积蓄度日,日夜苦读史书,就是为了等一个机会入宫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可她心里清楚,这宫墙之内,步步杀机。苏凛不会放过她,太后不会信任她,就连那位年轻的帝王,或许也只是把她当成棋子
但她没有退路。安家满门的冤屈,父亲也含冤而亡,这一切都等着她去昭雪。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必须闯一闯
“叩叩叩。”敲门声再次响起
安清辞警惕地转身
安辞(安清辞)谁?
吴世勋是我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安清辞心头一紧,走到门边,透过门缝一看,竟是翰林院编修吴世勋
他穿着青色官袍,手里拿着一个食盒,四处张望着,神色有些焦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安辞(安清辞)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后宫,你一个外臣进来,如果被旁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吴世勋是她的青梅竹马,当年安家出事时,他曾冒险帮她藏匿,这些年也一直暗中帮她打探消息
吴世勋我放心不下你
吴世勋快步走进房间,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碟热菜和一锭银子
吴世勋宫里的破规矩最多了,你又刚入宫,肯定受了不少委屈。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若是有人想要刁难你,你就想办法传消息给我
安辞(安清辞)银子我不能要的,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快走吧,若是被苏凛的人发现,不仅你会出事,还会连累我查案
吴世勋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再勉强,只是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
吴世勋我查到,当年你父亲的旧部张统领还活着,但已经被流放至西北苦寒之地。这是他的地址,或许他能给你提供你想要的东西
安清辞接过纸条,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安辞(安清辞)谢谢你,吴世勋
吴世勋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吴世勋看着她,眼中满是疼惜
吴世勋清辞,你要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咱们就不查了,我带你离开京城
安清辞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安辞(安清辞)我不能走。安家的冤屈一日不破,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内侍的脚步声。吴世勋脸色一变
吴世勋我该走了,你万事小心
他匆匆转身,从后门离开了偏院
安清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将纸条藏好,回到桌前
烛火摇曳中,她拿起那只剩半张的账目碎片,指尖微微颤抖
养心殿的灯、镇国侯府的灯、坤宁宫的灯与尚宫局的灯,在夜色中各自亮着,映照着不同人的心思与算计
这场围绕着权力、冤屈与爱恨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