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卷着残留的暑气，掠过巷口的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林砚抱着那盆垂丝海棠，漫无目的地走了近一下午，直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才停在护城河岸边的长椅上。
花盆微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叶片上还沾着些许细碎的阳光。他低头看着那几朵紧紧裹着的花苞，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星辞的话——“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闷得发慌。那些被轮回碾碎的记忆碎片，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是某个雨天的公交站台，雨丝织成密网，他浑身湿透地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模糊的车流，满心都是对下一次黑暗的恐惧。这时，一把黑色的伞递到了他头顶，伞沿滴落的水珠溅在他的手背，凉丝丝的。他抬头，只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少年背影，衣角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没等他说谢谢，少年就转身走进了雨幕，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是某个深夜的图书馆，他躲在最角落的书架间，试图从杂乱的书籍里寻找打破轮回的线索，神智却在重复的记忆里逐渐混沌。恍惚间，一杯温热的牛奶被放在他手边，杯壁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他猛地抬头，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转身离开，袖口挽起的弧度，和今天在花店里一模一样。
是某次轮回的终点，他被失控的货车撞向路边，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有人朝着他跑来，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里，写满了他从未读懂过的痛苦与绝望。
“嗡——”
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林砚忍不住皱紧眉头，抬手按住太阳穴。那些碎片太锋利，像是玻璃碴子，扎得他神智生疼。他想抓住更多细节，想看清那些记忆里的少年是不是沈星辞，可画面转瞬即逝，只剩下一片混乱的光影。
他大口喘着气，脸色比午后更苍白，眼底的青黑愈发明显。怀里的海棠花像是有生命一般，叶片轻轻颤动，似乎在安抚他躁动的情绪。
“沈星辞……”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盆边缘，“你到底是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线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林砚抱着海棠花起身，没有回家——那个只有重复与空虚的房子，他此刻不想回去。鬼使神差地，他再次朝着“星辞花店”的方向走去。
花店还没关门，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来，在夜色里晕开一片温柔的光晕。林砚站在街对面，看着沈星辞正弯腰整理货架，动作依旧轻柔，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柔和。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推开门的瞬间，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沈星辞抬起头，看到是他，眼底立刻漾起笑意，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来：“你回来了。”
这句“回来了”太过自然，像是在对归家的故人说话，让林砚的心莫名一暖，又有些无措。他点点头，抱着海棠花走到柜台前：“我……来问问养护的细节，刚才没记清。”
这是他临时找的借口，其实沈星辞下午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沈星辞没有戳破，只是笑着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和笔：“我写下来给你，这样更清楚。”
他低头写字，灯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林砚看着他握着笔的手，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忽然想起记忆碎片里那杯递到他手边的牛奶，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残留的温度。
“好了。”沈星辞把便签纸递给他，上面的字迹清秀工整，和店牌上的字体一模一样，“按照上面写的来，它很快就会开花了。”
林砚接过便签纸，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沈星辞的手。对方的指尖微凉，像夏日里的一阵清风，触碰到的瞬间，林砚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个开满海棠花的院子，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少年时期的他和沈星辞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两盏清茶。沈星辞手里拿着一本书，轻声念着什么，他靠在椅背上，听着蝉鸣，看着海棠花落在沈星辞的肩头，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我们说好的，等这株海棠开花，就一起去看护城河的日落。”沈星辞的声音在记忆里响起，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好。”他听见自己笑着回答。
这个画面太过清晰，太过真实，不像之前那些模糊的碎片。林砚猛地收回手，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茫然。他看着眼前的沈星辞，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星辞也看着他，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几分了然与心疼。他没有追问，只是拿起一旁的喷壶，轻轻对着海棠花的叶片喷水：“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林砚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护城河的日落……还有海棠花的约定。”
沈星辞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眼底涌起浓浓的暖意，像是压抑了无数个轮回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他看着林砚，眼神郑重而温柔：“是，我们约定过。”
“为什么……我之前想不起来？”林砚问道。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约定，会被埋在记忆的最深处，只在触碰的瞬间才会浮现。
“因为每一次轮回重启，你的神智都会被重置，记忆也会变得破碎。”沈星辞放下喷壶，目光紧紧锁住林砚的眼睛，“但我不一样，我带着所有的记忆，在每一个轮回里寻找你，等待你想起我们的约定。”
林砚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带着所有的记忆，陪他走过这无尽的、痛苦的轮回。那些他以为的偶然相遇，原来都是沈星辞的刻意寻找；那些模糊的身影，原来都是同一个人。
“你……”林砚的喉咙有些发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星辞没有立刻回答，他转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悠远：“因为在最初的那个轮回里，是你救了我。”
记忆的闸门再次被打开。这一次，画面不再破碎，而是完整地呈现在林砚眼前。
那是一个同样炎热的夏日，他放学回家，路过一条偏僻的小巷，看到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正在欺负一个瘦弱的少年。那个少年穿着浅蓝色的衬衫，被按在墙上，嘴角带着血迹，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嘴，不肯求饶。
是沈星辞。
他想也没想，就冲了上去，用尽全力把那些人推开，拉着沈星辞拼命地跑。他们跑了很久，直到摆脱了那些人，才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下。他看着沈星辞嘴角的伤，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笨拙地帮他擦拭：“你没事吧？”
沈星辞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星光：“谢谢你。我叫沈星辞，你呢？”
“林砚。”
“林砚，”沈星辞笑了笑，“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家院子里种了很多海棠花，等开花了，我带你去看，我们还可以一起去看护城河的日落。”
“好。”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他们约定的开端。
可后来，在那个轮回的结尾，沈星辞为了救他，推开了失控的货车，自己却……
林砚的眼眶突然红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轮回的终点，他都会遇到意外；为什么沈星辞会说，这一次不会再让他一个人。
“是我害了你。”林砚的声音带着哽咽。如果不是他，沈星辞就不会死，也不会被困在这无尽的轮回里。
沈星辞转过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救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他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林砚的肩膀，“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只要能和你再次相遇，能陪你走过这些轮回，就够了。”
林砚看着他，眼底的空洞渐渐被填满，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情绪——感激、愧疚、心疼，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喜悦。他知道，沈星辞说的是真的。那些跨越了无数轮回的寻找与等待，那些藏在模糊记忆里的温柔与守护，都不是假的。
“那盆海棠，”沈星辞的目光落在林砚怀里的花盆上，语气变得温柔，“就是我们当初约定要一起看的那株的后代。我在每一个轮回里都种着它，等着你来拿。”
林砚低头看着怀里的海棠花，花苞似乎比下午饱满了一些，像是即将要绽放。他忽然觉得，这盆花不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是他们跨越无数轮回的羁绊，是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日落？”沈星辞问道，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林砚抬起头，看着沈星辞眼底的星光，又看了看怀里的海棠花，嘴角终于勾起一抹久违的、真实的笑容。他点了点头，声音坚定：“好。”
蝉鸣依旧，夜色渐浓。林砚抱着海棠花，跟着沈星辞走出了花店。路灯的光线把他们的影子拉在一起，紧紧相依。
护城河的岸边，晚风轻拂，带着淡淡的花香。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夕阳的余晖渐渐沉入地平线，把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很美，对吧？”沈星辞轻声说。
“嗯。”林砚点点头。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一次日落，以前的他，要么在焦虑中度过，要么在恐惧中挣扎，从未有过这样平静的心境。
“林砚，”沈星辞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郑重，“这一次，我会帮你打破轮回。我们一起，走出这个循环。”
林砚看着他，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知道，打破轮回不会容易，未来或许还会有很多困难。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握紧了怀里的海棠花，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也感受着身边沈星辞的气息。那些破碎的记忆正在慢慢拼凑，那些被遗忘的约定正在逐渐清晰。
他相信，有沈星辞在，这一次的轮回，一定会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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