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咬人

颁奖典礼现场，流光溢彩，星光熠熠。

当颁奖嘉宾念出“最佳新演员——徐振轩！”时，巨大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会场屋顶。聚光灯瞬间锁定了那个坐在前排，似乎还有些懵懂的年轻人。

徐振轩站起身，动作甚至有些踉跄，他下意识地先回头，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找到了坐在稍后位置，正低头快速在手机屏幕上敲打着什么的黎溪画。那一刻，他眼里的依赖和寻求确认，像初生的幼兽。

黎溪画感受到目光，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她脸上没什么惊喜，只是极快地将手机锁屏，然后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属于经纪人黎溪画的、鼓励而欣慰的微笑，并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上台。

徐振轩仿佛被注入了勇气，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褶，步伐坚定地走向了那个光芒万丈的舞台。

从资深影帝手中接过那座沉甸甸的金马奖杯，徐振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站在话筒前，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年轻的脸庞在强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我……”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稳定下来，“谢谢组委会，谢谢陈导，谢谢剧组的每一位前辈和同事……没有你们，就没有这个角色。”

标准的感谢词，黎溪画在台下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她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计算着这个“最佳新人”头衔能为徐振轩接下来的代言费提升几个百分点，哪些品牌的合作意向需要重新评估，哪些剧本的邀约优先级可以提上来。

然而，徐振轩的感言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他再次抬起眼，目光越过无数人或真诚或客套的笑脸，牢牢锁定了黎溪画。他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灼热。

“最后，”他声音提高了一些，清晰地说道，“我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我的经纪人，黎溪画老师。”

全场目光再次聚焦到黎溪画身上。她维持着得体微笑，微微颔首。

但徐振轩接下来的话，却让现场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即是更大的沸腾。

少年举起手中的奖杯，朝着黎溪画的方向，像是献宝，又像是宣誓，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黎老师，没有你，就没有站在这里的徐振轩。这个奖杯，”他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眼神却勇敢得惊人，“和我，都归你。”

“哗——！”

全场哗然，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掌声、口哨声和惊呼声。镜头疯狂地对准了台下依旧微笑着的黎溪画，试图捕捉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这话太暧昧，太越界，超出了单纯的感谢，几乎像是在万众瞩目下进行了一场大胆的告白。

黎溪画脸上的笑容弧度未变，甚至更加温婉了几分。她迎着徐振轩那双亮得惊人的、充满期待和某种破釜沉舟意味的眼睛，心里冷笑了一声。

小狗学会咬人了。还是用这种自以为是浪漫的方式。

在周围震耳欲聋的喧嚣中，黎溪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个计算器“咔哒”一声，将徐振轩的商业价值评估，又向上调高了一个等级。争议，有时候是流量最快的催化剂。至于这争议背后少年人滚烫的、不容错辨的心意？

她优雅地抬起手，轻轻鼓了鼓掌，用唇语对台上的他说了两个字：“恭喜。”

完美避开了他话中所有的暧昧陷阱，只保留了职业的肯定。

庆功宴设在市中心顶级的酒店宴会厅。香槟塔闪耀，衣香鬓影，徐振轩无疑是全场的焦点，被祝贺的人群层层包围。但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望向宴会厅的入口。

黎溪画迟到了。她刚刚结束了一个紧急电话会议，处理徐振轩那番“惊世骇俗”的获奖感言可能引发的舆论风波。当她终于现身，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晚礼服，像一把出鞘的冷刃划开喧闹浮华时，徐振轩立刻拨开人群，朝她走了过来。

“黎老师！”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和一丝不安，“我……我刚才说的……”

黎溪画停下脚步，从侍者托盘中取过一杯香槟，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打断了他：“感言效果不错，话题度已经起来了。不过，下次发表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言论之前，最好先跟我沟通。”

徐振轩眼底的光晃动了一下，像被风吹熄的烛火。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黎溪画已经越过他，走向几位重要的制片人和导演，脸上瞬间切换成热情而专业的笑容，寒暄、碰杯、为徐振轩争取着下一个机会。

徐振轩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座奖杯，冰凉的金属质感透过皮肤传来。他看着黎溪画游刃有余地周旋在那些掌握着资源的大人物之间，背影挺拔、冷静，仿佛他刚刚在台上那番耗尽勇气的“宣言”，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她精心计算过的世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庆功宴结束后，回到公司为徐振轩租住的高档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但房间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黎溪画将一份新的日程表放在茶几上，语气公事公办：“接下来一个月，你的行程会非常满。三个高端品牌代言需要签约和拍摄，两个一线杂志封面，还有一个S级综艺的飞行嘉宾。剧本我筛了一遍，目前有两个电影本子还不错，但需要你尽快决定方向。另外，关于你今晚的发言，公关部已经拟好了通稿，定性为‘新人激动之余对经纪人的真挚感谢’，会引导舆论往知恩图报的方向走。你记住这个口径，任何媒体问起，都按这个说。”

徐振轩没有看那份排得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他只是看着黎溪画，声音有些低哑：“黎老师，你明知道……我那些话，不只是感谢。”

黎溪画终于正眼看他，目光冷静得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波动。“振轩，”她叫他的名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在这个圈子里，真心是最不值钱，也最危险的东西。它会影响判断，会授人以柄，会让你变得不专业。我签下你，捧你，是因为你有潜力，有价值。我们的关系，是经纪人和艺人，是利益共同体。除此之外，不要有多余的想法。”

她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摇曳。她转过身，倚着柜子，看着那个站在灯光下、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你问我，对你有没有过一刻真心？”她轻轻晃着酒杯，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然后，抿了一口酒，说出那句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真心？那多不划算。”

徐振轩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他看着她，眼圈慢慢红了，那双曾经纯粹热忱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和一种正在碎裂的东西。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没让那脆弱的泪水掉下来。

黎溪画平静地回视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她需要他认清现实，需要他斩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颗棋子，可以有用，甚至可以成为最重要的棋子，但不能有自己的意志，尤其不能有会影响到棋局的多余情感。

她看着他眼中那团火，从炽热到挣扎，再到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很好。黎溪画想。这样，他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也才能为她创造更大的价值。

她放下酒杯，拿起自己的手包，走向门口。

“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六点，司机来接你去拍广告。”

门“咔哒”一声关上，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窗外繁华的夜景隔绝开来。

徐振轩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奖杯滚落在一旁，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席卷了他。

而门外，黎溪画走向电梯，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清晰，冷静，没有一丝犹豫。

只是，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无人看见的狭小空间里，她脸上那副无懈可击的面具，几不可查地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仅仅是一瞬，便恢复了惯常的冷漠。

真心？她早已不再需要那种东西。她和徐振轩的这场博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不对等的战争。而她，必须是永远掌控缰绳的那一个。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变换。

楼上的公寓里，徐振轩抬起了头，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眼睛里，不再只是灰烬，而是燃起了一种混杂着痛苦、不甘和某种决绝的暗火。

黎溪画以为她掐灭了他天真的爱恋，却不知道，她可能亲手点燃了另一些东西。一些关于成长，关于反抗，关于如何用她教会他的规则，去博弈、去争夺，甚至……去报复的东西。

故事的序幕，才刚刚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