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关系

黎溪画那句“不划算”，像一盆冰水，将徐振轩从头到脚浇得透心凉。最初几天，他像是被抽走了魂，排练走神，采访反应迟钝，对着镜子练习表情时，眼神都是空的。

黎溪画冷眼旁观，并不催促，只是将更多的工作塞给他，用连轴转的行程填满他所有可能胡思乱想的时间。身体的极度疲惫，有时是治疗心伤最粗暴却也最有效的药。

果然，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徐振轩被迫将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他开始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姿态投入工作，每一个通告，每一次拍摄，都做到黎溪画要求的，甚至超越她的要求。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本能和一点天赋演戏的新人，他开始研读表演理论，观察业内顶尖演员的片段，甚至会在深夜对着镜子一遍遍磨炼一个细微的表情或一句台词的语气。

黎溪画注意到了他的变化。她欣赏这种变化。这意味着他正在变得更“好用”，更“保值”。她适时地给予一些资源上的奖励——一个更难争取的时尚代言，一个与大导合作的机会，像驯兽师精准投喂表现良好的宠物。

徐振轩默默接受这一切，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她的些许肯定而眼睛发亮。他只是更努力地向前跑，仿佛身后有鞭子在抽打。只有偶尔，在忙碌间隙，他看向黎溪画的眼神，会泄露出一丝复杂的、混合着未完全熄灭的眷恋和逐渐清晰的审视。

一年后，徐振轩已然跻身流量与实力并存的当红小生行列。黎溪画为他接了一部制作精良的都市情感剧，搭档的是一位以演技和难搞著称的大花旦周婧。

剧本围读会上，周婧气场强大，对戏时毫不留情，几次将还带着些青涩的徐振轩压得台词都说不利索。导演皱眉，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徐振轩额角渗出汗珠，手指掐进了掌心。就在他几乎要承受不住时，余光瞥见坐在角落的黎溪画。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对这边的尴尬境况毫无所觉，但她的侧脸线条绷紧，是一种极度专注的冷冽。

那一刻，徐振轩忽然奇异地冷静下来。他想起了黎溪画说过的话：“这个圈子，没人会因为你弱而同情你，他们只会因为你强而尊重你。”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上周婧带着些许挑衅和审视的目光，不再试图去“接”她的戏，而是将自己完全沉浸到角色中，用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方式，念出了下一句台词。语气、节奏、眼神，竟然稳稳地接住了周婧的强大气场，甚至碰撞出了剧本之外的火花。

导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周婧也挑了挑眉，收起了几分轻视。

围读会结束，周婧走到黎溪画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黎经纪，眼光不错，调教得也好。”

黎溪画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周老师过奖，是振轩自己肯用功。”

徐振轩站在不远处，听着这番对话，心里没有欣喜，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看，这就是黎溪画的世界。所有的欣赏和肯定，都明码标价，建立在“有用”的基础上。

这部剧播出后，徐振轩的演技获得了广泛认可，人气更上一层楼。庆功宴上，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各色人等之中，举止得体，谈吐风趣，再也不是那个需要黎溪画亦步亦趋指导的青涩少年。

宴会中途，他避开人群，走到露台透气。晚风吹拂，带着初夏的微醺。他靠着栏杆，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眼神有些放空。

黎溪画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露台，站在他身边。

“累了？”她问，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比平时柔和一些。

徐振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还好。”

一阵沉默。只有楼下的喧嚣隐隐传来。

“黎老师，”徐振轩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为你创造价值了，你会怎么办？”

黎溪画侧过头，看着年轻人被霓虹灯勾勒出的、略显单薄却已然坚毅的侧影。这个问题，很尖锐，也很“徐振轩”——直接，甚至有些不顾后果。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手包里拿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振轩，”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理性，“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合作的基础是互利。只要这种互利存在，关系就会延续。如果有一天，基础不在了，自然会有新的选择和安排。这是成年人的世界，也是这个行业的规则。”

她没有给出温情脉脉的保证，也没有虚伪的安抚，只是陈述了她认为的事实。

徐振轩听着，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看，她连骗都懒得骗他。

“我明白了。”他转过身，面向她，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当红艺人徐振轩的笑容，“黎老师放心，我会一直保持我的‘价值’。”

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黎溪画从未见过的、近乎挑战的意味。

黎溪画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最初的轨道，正在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速度，疯狂生长。

她掐灭了烟，语气如常：“明白就好。进去吧，王导还在里面，他下一部电影，男主角还没定。”

“好。”徐振轩点头，率先转身走回那片流光溢彩之中。他的背影，挺拔，沉稳，带着一种初具雏形的、不容小觑的力量感。

黎溪画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融入喧嚣，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眯起了眼。

小狗不仅学会了咬人，似乎，还开始长出了锋利的爪子。

这场她一手开启的博弈，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她得把缰绳，握得更紧一些才行。

然而，缰绳真的还能如她所愿，永远掌控在她手中吗？

生长，往往伴随着挣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