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堡垒

陈炜导演的科幻巨制《深空法则》试镜间外，气氛凝重。这是徐振轩主动争取的机会，也是黎溪画动用大量人脉才敲开的门。竞争对手不乏资深演员和顶流小生，每个人都势在必得。

徐振轩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不是在紧张，而是在脑中最后一次过戏。黎溪画站在不远处，隔着玻璃幕墙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握着文件袋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这次试镜的结果，某种程度上，将验证徐振轩选择的正确性，也关乎她对他未来规划的判断。

轮到徐振轩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领，对黎溪画投去一个平静的眼神。黎溪画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

门关上，隔绝了内外。那半个小时，对黎溪画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罕见地没有处理工作，只是站在那里，听着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她评估过徐振轩的准备，他的确下了苦功，对角色的理解甚至超出了剧本表面。但陈炜是出了名的苛刻，变数太大。

门终于开了。徐振轩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喜怒。陈炜跟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对黎溪画说：“黎经纪，后天上午，带合同来我办公室详谈。”

一瞬间，黎溪画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然后又猛地松开。成功了。一种巨大的、职业性的喜悦涌上心头，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她看着徐振轩，这个她一手培养起来的“作品”，此刻正用一种平静而强大的目光回望着她，仿佛在说：“看，我的选择是对的。”

她迅速收敛心神，露出得体的笑容，与陈炜握手：“谢谢陈导给机会，一定准时到。”

回程的车上，气氛沉默。徐振轩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黎老师，我有点累，想休息两天。”

若是以前，黎溪画会立刻驳回，安排上各种采访或拍摄，最大化利用曝光期。但这次，她看着徐振轩眼底淡淡的青黑，想到他为了这个角色付出的近乎疯狂的努力，以及刚才在试镜室外自己那片刻的失态，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好。”她听见自己说，“我让小林把你后面两天的行程空出来。”

徐振轩似乎有些意外，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回去，轻轻“嗯”了一声：“谢谢。”

就是这一声带着点陌生疏离的“谢谢”，让黎溪画心里那根刺，扎得更深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她的“通融”而流露出欣喜，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或者说，是他用自己的实力换来的。

徐振轩的休息，并非真正的休息。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工作——拒绝了所有应酬，关掉手机，把自己关在排练室里，对着镜子一遍遍打磨《深空法则》的角色。他需要保持那种孤绝的、濒临极限的状态，直到电影正式开机。

黎溪画通过小林知道他的动向，没有打扰。她忙于处理《深空法则》的合同细节，以及如何调整徐振轩未来一年的发展规划。但工作间隙，她总会不自觉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来自徐振轩的消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她开始反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他的依赖，他的追随，他眼里那份毫不掩饰的、让她觉得安全并可掌控的热忱？而现在，他收起了这一切，用成熟和专业与她划清界限，她反而感到不适，甚至……一丝恐慌。

两天后的深夜，黎溪画在公司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准备离开时，鬼使神差地，她让司机绕道去了徐振轩的公寓楼下。

她没想上去，也没想打电话，只是让车停在阴影里，抬头望着他那层还亮着灯的窗户。这么晚了，他还在排练吗？脚踝的伤是不是又加重了？他吃饭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让她自己都感到愕然。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就在她准备让司机离开时，公寓楼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徐振轩。他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戴着帽子和口罩，但黎溪画一眼就认出了他。他脚步有些虚浮，走路姿势微微有些不自然，显然是脚伤未愈又过度劳累的结果。

他一个人，慢慢走向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

黎溪画的心猛地一揪。她几乎要推门下车，但最终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几分钟后，徐振轩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是泡面和矿泉水。他站在街边，抬起头，望着城市被光污染后看不见星星的夜空，背影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孤单。

那一刻，黎溪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冰层碎裂的声音。

她一直以为，她打造的是一个完美的、可持续升值的资产。可直到此刻，看着那个在深夜里独自买泡面、仰望星空的年轻人，她才惊觉，在她精心计算的利益网络中心，不知何时，已经生长出了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累、让她无法再纯粹用价值来衡量的人。

徐振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头，朝着黎溪画车子的方向望了过来。

黎溪画下意识地缩进了阴影里，心脏狂跳。

徐振轩望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又低下头，慢慢走回了公寓楼。

黎溪画在车里坐了很久，直到徐振轩窗户的灯熄灭。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开车。”她声音沙哑地对司机说。

车子驶离，黎溪画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裂痕已经出现，不是在她掌控的版图上，而是在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内心堡垒之上。

而这一切，那个看似已经将她推远的年轻人，或许早已洞若观火。他的沉默，他的成长，他的若即若离，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正在一点点瓦解她的防线。

这场博弈，她似乎……正在一步步走向败局。而败局的奖品，或许是她早已失去，并一直抗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