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将教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物理老师正声如洪钟地讲解着牛顿第二定律,粉笔在黑板上敲击出笃笃的声响。
林栀夏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笔尖在物理课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画着圈。那些公式和定律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让她头晕眼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旁边的江屿白。
他依旧坐得笔直,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追随着老师的板书,偶尔低头记录。阳光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林栀夏发现,他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推一下眼镜架的中梁,一个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习惯。
“喂,第二十八次了。”
清冷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传入她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林栀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收回视线,脸颊微热,嘴硬地小声反驳:“谁、谁数了!我是在看窗外的鸟!”
江屿白没回头,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他随手从草稿纸角落撕下一个小纸条,推过来。
林栀夏狐疑地打开,上面是他工整的字迹:「观测误差允许范围±1。另,窗外树上只有叶子,没有鸟。」
林栀夏:“……” 这人怎么连这种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气鼓鼓地抢过他的草稿纸,在下面空白处画了一个大大的、气呼呼的简笔画猫脸,旁边写上:「债主大人,观察这么仔细,不如帮我看看这道物理题?」 后面跟着一道她完全看不懂的受力分析题。
纸条推回去,她带着点恶作剧的心态,想看看这个“解题机器”会有什么反应。
江屿白拿起纸条,看了看那个张牙舞爪的猫脸,又看了看那道对于艺术生来说确实超纲的物理题。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笔,没有直接解题,而是在猫脸旁边,画了一个……非常标准的、标注了各部件名称的弹簧振子示意图。
林栀夏凑过去一看,差点笑出声。示意图精确得如同教科书复印,连振幅和周期都用符号标得清清楚楚,和旁边她那个抽象派的猫脸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他在示意图下面写了一行小字:「抽象问题,需具体建模。此题关键在分析初始受力。猫脸表情系数β过高,干扰判断,建议降低情绪参数,优先进行受力分析。」
林栀夏忍着笑,在下面回:「报告学霸,本猫拒绝受力分析,申请艺术性解构该题。」 然后她在那个标准示意图上,添了几笔,把弹簧振子变成了一只弹跳着的、表情滑稽的卡通兔子。
江屿白看着那只突然出现的兔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逻辑运算,评估这种“解构”的合理性与有效性。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张画着猫脸、标准示意图和卡通兔子的纸条仔细抚平,夹进了他那本堪比印刷品的物理笔记本里。
林栀夏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这个人,明明看起来那么刻板、不近人情,却会把她这些乱七八糟的涂鸦“存档”。
下课铃响了,物理老师布置了一堆作业后离开。教室里瞬间活跃起来。林栀夏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收拾画具去美术室,班长却抱着一摞表格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安静一下!下个月学校艺术节,我们班的集体项目是布置教室外墙的展板,主题是‘科学与艺术’。需要几位同学主要负责,有意向的来我这里报名!”
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但主动举手的人寥寥无几。毕竟高二了,学业压力不小,这种“额外任务”能避则避。
林栀夏眼睛却亮了一下。科学与艺术?这个主题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几乎要举手了,但目光瞥见旁边正快速刷着物理竞赛题的江屿白,又犹豫了。跟他一起做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然而,班长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江屿白同学已经同意负责本次展板的科学内容统筹和逻辑框架构建。”
唰地一下,几乎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到了窗边那个清冷的身影上。江屿白似乎感受到了注视,从题海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上班长询问的眼神,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确认了这个消息。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年级第一的学霸,居然会接手这种“浪费时间”的班级活动?
林栀夏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江屿白?艺术节展板?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比她色彩构成课上调出的最诡异的颜色还要不协调。
班长显然很满意引起的效果,趁热打铁道:“太好了!那么,艺术设计和美工部分,就麻烦我们班的艺术尖子生——林栀夏同学来负责吧!林栀夏,没问题吧?”
突然被点名的林栀夏,在众人(尤其是女生们)混合着羡慕、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中,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啊?哦……好、好的。”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下课人群散去后,林栀夏还有些没回过神。她看向旁边已经重新埋首于竞赛题的江屿白,忍不住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喂,江屿白,你……真的要做这个展板?”
江屿白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移动,解决着一道复杂的电路题,语气平淡无波:“嗯。班主任建议,认为有助于提升逻辑表达与团队协作能力,对综合素质评价有正向影响。”
林栀夏:“……” 果然,一切行为都有其“合理”的目的和逻辑支撑。
“所以,”她眨了眨眼,带着点试探,“我们这算是……搭档了?”
江屿白的笔尖终于停顿了一下。他侧过头,隔着一层镜片,目光落在她带着好奇和一丝狡黠的脸上。阳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
几秒的沉默后,他转回头,重新看向桌上的题目,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答:
“从项目合作的角度定义,可以这么理解。”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关于展板的设计方案,我需要先看到你的初步构思和可行性分析。最好能用图表形式清晰呈现主题逻辑脉络,避免过于主观和感性的表达。”
林栀夏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和他笔下那些冰冷的符号、公式,再想想他刚才那句“可行性分析”、“逻辑脉络”,突然觉得,这个“科学与艺术”的展板项目,前途似乎……非常“坎坷”。
她仿佛已经看到,她天马行空的创意,被他一条条用“逻辑不通”、“效率低下”、“不符合最优解原则”的理由无情驳回的场景。
然而,奇怪的是,她心里除了觉得荒谬和挑战巨大之外,竟然还隐隐升起了一丝……期待?
她想看看,在这个理性至上的学霸眼里,她的“艺术”,究竟能不能找到一种可以被量化和理解的“非标准解”。
她拿出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看着旁边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搭档”,铅笔在指尖转了一圈,轻轻落下。
这一次,她画的不是他,也不是抽象的图案。
她画了一本摊开的书,左边书页是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和电路图,严谨、精确;右边书页则是泼洒的颜料、飞舞的线条和一只抽象的蝴蝶,自由、奔放。而在这本“书”的中间,她用极细的笔触,画了一道小小的、若隐若现的裂缝,一束微光正从裂缝中透出。
她在画的右下角,写下一个小小的标题:「变量与常数,能否共存?」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隐约觉得,和旁边这个叫江屿白的人一起,或许能找到一个,教科书上从未记载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