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浅比云襄更早下山,因为云台教世间所有,唯有人心难测不可教。
云浅浅是被月光吻过的璞玉,天地间的学问技艺到了她手里,总能生出别样的灵秀。
棋盘上能于瞬息间算出百种变局,医书过目便能辨症开方,甚至工匠铺里那些精巧的机关锁,她看一眼便知其中关窍拆解重组。旁人要学上三年五载的本事,她往往看两遍就会,指尖捻着绣针或是握着剑刀,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那些技艺本就长在她身上。
可若论及人心间的七情六欲,云浅浅却作壁上观。
并非凉薄,只是不懂,你若说她无情却也并非如此。
云襄曾问过云浅浅“难道就没有什么让你留恋或是牵挂?”而她只是抬手,指向山脚下那片刚播下麦种的田野:“这世间万千生民,皆是牵挂。”
完全符合云台之道:心怀天下,兼济苍生。
那双能看透世间技艺精妙的眼,只是读不懂人心底那点隐秘的波澜。
而云襄太清楚,反而痛恨此刻因着知道云浅浅不懂而牵住她手的自己。云浅浅不懂,难道你云襄也不懂吗?工于心计,算无遗策是你云襄的底色,背负血海深仇,为了报仇雪恨而活,云襄太清楚人心,却又贪恋云浅浅的这份纯粹。
云台中人都说云浅浅是受了骆家庄惨案的刺激,将所有情绪都封闭,云襄却隐隐羡慕又庆幸,羡慕她可以始终置身事外,清雅得像朵不染尘埃的白莲,又庆幸她不必像他一样夜夜梦到骆家庄那一晚,若云襄和云浅浅中只能有一个人日日被仇恨推着走,是他云襄又如何?
白驹镇。
雨势变大了,雨滴砸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雨水顺着屋檐滑落,形成了一道道水帘,像是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从房檐垂落至地面。
云浅浅和云襄收了伞,进了赌场。
在熙熙攘攘的赌场中,喧嚣声、骰子声、叫骂声交织成一片。云浅浅换了男装,纯黑色布衣,内搭白色圆领袍,腰带在右手侧有一截繁复花纹缠绕着宫條,无人知道那是她的软剑缠绕腰间,脚上蹬着黑布皮筒靴,高马尾用同色发带绑着,瞧着倒是肆意洒脱,侠气十足。云襄则是一副书生模样,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身姿挺拔,气质儒雅。
两人气质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格外引人注目。
云襄目光在赌场中扫视,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观察着场内的一切。云浅浅眨了眨眼,想着等会儿舒亚男上场,也就并不和严骆望对拼,而是选了个赌桌对赌去了。
云襄瞧云浅浅正对赌尽兴,忍不住轻轻勾起嘴角,转眼安静看着严骆望摇骰子。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啊?”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我来。”
云襄偏头去看,只见来人一身红衣,打扮成公子模样,发丝用一只木钗盘成发髻在脑后,身姿挺拔,神色坦然自信。
舒亚男开口道“你已经连赢十二手敢不敢跟我赌个大的?”
云浅浅连赢三手,也算小赚,见好就收。舒亚男出场后,云浅浅当即收手,暗自思索,这里似乎是云襄一见钟情的名场面。
云浅浅思虑一番,缓步走向云襄,这些年来她揣测大概进入这个世界最主要的主线任务是和云襄一起“身负血海深仇,立志报仇雪恨”,感受仇恨这一种极端情绪。
但或许是神无七情六欲,这么多年以来,哪怕是云浅浅任由身体情绪,可她自己也很难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云浅浅可以朝父神母神撒娇,可以和兄长好友玩闹,顺风顺水的小殿下能感受到的情绪全是“乐”,成了人,才觉得人的情绪复杂,许多时候她连自己身体里的情绪也难理解。
于是云浅浅决定让自己来一见钟情舒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