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如同救赎的钟声，终于将何宏从一整天的、令人窒息的关注中暂时解放出来。
这一整天，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那些黏着在他身上的、混合着好奇、兴奋、善意调侃甚至是些许审视的目光。去洗手间，会有不认识的男生对他投来意味深长的微笑；去接水，会有不认识的女生红着脸小声说“加油”；就连去办公室交作业，连最古板的数学老师都推了推眼镜，多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早上那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堪称惊世骇俗的告白，以及那个烙印般深刻的吻，以及魏成那句掷地有声的“我等你”。
魏成倒是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早上那个石破天惊的吻和告白只是别人的故事。他依旧会自然地帮行动不便的何宏接水，会在何宏被看得无所适从时，用一个淡淡的眼神扫视周围，让那些过于炽热的目光稍微收敛。他的存在，像是一道坚实的屏障，为何宏挡去了部分风雨，但同时也将他们两人更紧密地捆绑在了流言的暴风眼中。
何宏对魏成的感情更加复杂了。那份因为告白和亲吻而产生的悸动与羞怯尚未平息，魏成此刻的维护又让他心生感激和依赖。可“需要时间想想”这句话是他亲口说的，他无法立刻给予回应，只能在这种暧昧不清的状态中，被动地承受着一切，内心充满了矛盾和不知所措。
终于熬到放学，他几乎是拖着那条依旧有些不便的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社死无数次的地方。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去，喧闹声平息，只剩下值日生打扫的声音。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的课桌抽屉，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想起来了。李通。那个昨天在电话里语重心长、今天早上又用复杂眼神看着他被“锁”教室的“好兄弟”。他说……他给自己准备了“圣杯”和漫画，就放在桌肚里。
一股说不清是好奇、是无奈，还是带着点自嘲的情绪涌了上来。反正现在教室里人走得差不多了，值日生也做完事了，没人会注意到他。
鬼使神差地，何宏重新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开启什么禁忌魔法，伸手探进了桌肚。
首先摸到的是一个方方正正、包装精美的盒子。他拿出来一看，瞳孔微微放大——还真是一个“圣杯”！而且包装盒上印着的那位笑容甜美、身材火辣、宅男女神级别的当红偶像，正是李通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位。盒子的质感很好，显然是正品，价格不菲。何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李通这家伙……为了“拯救”他，还真是下了血本。
紧接着，他又从里面掏出了几本漫画。封面是那种经典的、色彩鲜艳的日系风格，上面是身材傲人、眼神迷离的美丽少女，标题也带着明显的暗示性。他随手翻看了一下，发现其中几本甚至是市面上很难找到的、带有收藏价值的早期版本，看来李通确实花了不少功夫搜集。
一种荒谬感笼罩了何宏。他最好的兄弟，为了“矫正”他可能“弯曲”的性向，不惜重金和精力，送来了这些在直男眼中堪称“神器”的东西。这份“情谊”，沉重得让他有点想笑，又有点莫名的……感动？
教室里只剩下后排两个值日生低声交谈和扫地的声音，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何宏看着手里的“圣杯”和那摞漫画，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试试？
或许……李通是对的？或许自己只是暂时被魏成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影响了？或许看看这些“正常向”的刺激物，就能唤醒自己内心深处沉睡的“雄狮”，证明自己还是个笔直笔直的少年？
带着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实验心态，何宏翻开了其中一本看起来画风最精致、剧情简介也最吸引人的漫画。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页上。
平心而论，李通的品味不算差。这本漫画的剧情确实不错，讲述了一个青涩男孩与邻家姐姐之间逐渐升温的暧昧情愫。情感描写细腻，人物心理刻画生动，循序渐进的亲密互动也描绘得极具诱惑力。画面中，女性角色姣好的身材、迷离的眼神、柔媚的姿态都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何宏努力地、试图让自己沉浸进去。他盯着那些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画面，试图在脑海中构建出相应的情境，试图让自己产生一个青春期男生该有的、正常的生理反应。
然而……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的大脑能够理性地分析出画面的精美、情节的撩人，甚至能客观地评价这位画师的功力深厚。但是，他的身体，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就像在看一本普通的科普读物，理智上理解，情感上却无法共鸣，身体更是毫无动静。
一种冰冷的恐慌感开始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不信邪，又快速翻看了另外几本。有更加直白大胆的，有剧情更加曲折动人的，有角色类型各不相同的……他尝试着放空大脑，只专注于感官的刺激。
依旧徒劳。
他的身体像是被设定好了某种奇怪的免疫程序，对这些在绝大多数同龄男生看来能面红耳赤、血脉偾张的“学习资料”，完全无动于衷。
“怎么会……这样？”何宏喃喃自语，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从未真正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
但直到此刻，当这些赤裸裸的、指向明确的异性刺激物摆在他面前，而他的身体却拒绝给出预期反应时，一个他一直在逃避的问题，终于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
他现在可能……真的不太一样了。
他不信邪，又拿起一本漫画书看了几页，虽说其中一幕确实有点反应，但是这不能算正常的反应
那一幕，画的是男主角背着扭伤了脚的女主角，穿过开满樱花的小道，前往保健室。阳光透过樱花的缝隙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女主角伏在男主角的背上，脸颊微红，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羞涩。旁边的文字气泡里，写着女主角内心的独白：「他的背脊，好宽阔，好温暖……好有安全感……」
这个画面，这个情境……
何宏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天体育课的记忆，如同潮水般不受控制地汹涌而至——塑胶跑道的粗糙触感，脚踝钻心的疼痛，周围同学的惊呼，然后，是那个高大沉稳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冲过来，蹲下身，露出宽阔可靠的背脊……
魏成。
是魏成背着他，穿过操场，走向医务室。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刻的感受——羞耻，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魏成的背脊，不像漫画里画的那样浪漫，带着汗水和运动后的微湿，却同样宽阔，同样温暖，甚至更加真实，更加有力。他趴在上面，能感受到对方肌肉的起伏和稳健的心跳，那种被稳稳托住、被保护着的感觉……
就在他沉浸于这份回忆的瞬间，一种陌生而清晰的悸动，从他身体深处悄然苏醒。
他感觉到，自己竟然……有了一丝，确实存在的反应。肿胀感和热度，开始在那里汇聚、萌发。
何宏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漫画里那些精心绘制的性感女主，而是因为……想起了魏成背着他的那个瞬间？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理智上。恐慌如同冰水浇头，但在这恐慌之下，却又诡异地滋生出一丝……仿佛尘埃落定的确认感。
最可怕的，还不止于此。
就在他为这因魏成而产生的、初现端倪的反应而心神剧震时，他的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地掠过了李通的脸。
他想起了李通昨天在电话里那焦急又带着点蠢直的关心：“宏哥！你清醒一点！”。想起了今天早上，他被锁在教室里，魏成向他告白时，窗外李通那复杂无比、带着担忧和无奈的眼神。想起了此刻他手中的“圣杯”和这些珍贵的限定版漫画——这些都是李通，为了他，一个可能“误入歧途”的兄弟，花费心思和金钱准备的“救赎”方案。
李通是真心实意地在为他着想，用他所能理解的方式，试图将他“拉回正轨”。
这份毫无保留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兄弟情谊，在此刻，像是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了何宏混乱而冰冷的心湖。
而更让他感到惊恐万分、三观尽碎的是——
随着对李通这份“情谊”的感知和感动，他刚刚因为想起魏成而萌发出的、细微的反应，竟然……不受控制地、更加明显地……大了些许！
这……这算什么？！
何宏瞬间石化，手里的漫画“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都毫无察觉。
他的大脑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对魏成有反应，他可以理解（尽管需要时间去接受）。毕竟魏成那么优秀，对他那么好，还亲了他，向他告白了。那种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感觉是真实的。
但是……对李通？
李通是他的好兄弟！是那种可以一起打游戏、互相抄作业、分享小秘密、会在他“犯糊涂”时拼命想把他拉回来的铁哥们！他们之间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兄弟情！
可是……为什么想到李通为他做的这些事，感受到那份笨拙却真诚的关心，他的身体……也会产生类似的反应？虽然强度似乎不如想起魏成时那么强烈，但那确确实实是……的
这太奇怪了！这完全超出了何宏的认知范围！这根本不是什么兄弟情！这是一种……扭曲的、混乱的、他无法定义的感情！
难道……难道他不仅喜欢上了男生，而且还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甚至对自己最好的兄弟产生了非分之想？！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恐慌席卷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怪物，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感错乱的怪物。
魏成和李通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
魏成的吻是温热的，告白是真诚的，怀抱是令人安心的。想起他，心跳会失控，身体会产生陌生的、却指向明确的悸动。
李通的关心是笨拙的，举动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但那份心意是滚烫的。想起他，心里会温暖，会愧疚，而身体……竟然也会给出那样诡异的、让他无地自容的反应。
他该怎么办？
选择魏成？承认自己可能真的喜欢男生，然后踏入那个未知的、充满流言蜚语的世界？可是，他对李通那莫名其妙的反应又算什么？这难道不是对魏成感情的一种亵渎吗？
选择李通？这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决了。先不说李通根本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对他只有兄弟情，就算有可能……那种基于感动和混淆而产生的、诡异的生理反应，真的是喜欢吗？这对他，对李通，都太不公平了。
或者……谁都不选？继续逃避，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何宏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被撕成了两半。刚刚因为对魏成产生反应而隐约浮现的那点“自我认知”，此刻被对李通的混乱反应彻底击碎，变得更加模糊不清，更加扑朔迷离。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性取向很简单，就是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可现在他发现，他现在心里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有一种情感，它可能游移在友情与爱情之间，模糊了性别与界限，带来的不是甜蜜的困扰，而是自我怀疑。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教室里的光线变得昏暗。值日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何宏一个人，对着桌上一堆包装精美的“救赎”道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关于自我、关于情感、关于欲望的、黑暗而混乱的沉思之中。
他脚下的路，仿佛突然分出了无数条岔道，每一条都迷雾重重，每一条都指向未知的深渊。
而“该选谁”这个问题，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因为在他弄清楚自己那混乱不堪的内心之前，他谁也无法选择，甚至，连“选择”这个行为本身，都失去了意义。
他现在最需要面对的，不是魏成，也不是李通，而是那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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