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寂死了,死在了那张冰冷的床上。他是大晟朝的皇帝,可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生于九子夺嫡的漩涡之中,大哥是太子,二哥是宸王,三哥、四哥、五哥……前面的八个哥哥各个受尽宠爱,就算不受父皇待见,还有母亲疼着,封号也都极尽荣宠。
而他呢?是冷宫里的皇子,没权没势,更没银子。父皇放养着他,什么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每天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自力更生。没有母家撑腰,也没有贴心的太监和宫女帮忙。他登上皇位的每一步,每一级台阶,都浸透了腥风血雨。每一个往上爬的机会,都是他咬紧牙关拼出来的。
他亲手杀了兄弟,杀了身边最亲近的太监,甚至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只要对他们有威胁,全都在他的剑下丧命。为了让父皇注意到自己,他不惜给自己下毒;为了多读几本兵法,他甘愿与人打得头破血流;为了封个普通的郕王爵位,他甚至故意从马上摔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活着,为了站得更高。
所以,无论做过多么残忍的事,他都不再在意。因为这些不是什么黑历史,而是他的来时路。是他不需要抹去的存在,更是提醒他不能忘记屈辱的动力——唯有如此,他才能变得更好,赢得百姓的爱戴。
因努力,他精通君子六艺、四书五经,六岁便娴熟骑射,九岁就能提出治国之策,还曾多次御驾亲征。二十岁登基,年号明昭,在位二十五年间,他改革吏制,罢黜冗官冗兵,大力推行科举,让寒门学子得以入仕;调整税收政策,减免人口税、青苗税、车脚钱、库子钱等苛捐杂税,用开垦荒地代替徭役;兴修水利工程,从大坝到农田水渠一律修复完善,从此旱田不再靠天吃饭,荒废多年的盐碱地也重新种上绿树。他还严厉打击海匪盗贼,加强沿海省份的治安管理,放松了对文化材料的管控,使民间涌现出许多有趣的杂文戏曲,甚至诞生了一部传世奇书。他亲自率兵攻打北苑,收复十六州失地;同时注重外交,令各国以能与大晟交好为荣,万国来朝,百官齐贺。可以说,这是大晟开国以来最为辉煌的盛世。
然而,也许是年少时手段太过决绝,加上身为“马上皇帝”留下的旧伤,让他年仅四十五岁便撒手人寰。
闻寂的一生既凄苦又轰轰烈烈,却从未有人真正理解过他。不过,对于这个冷宫皇子而言,能够当上皇帝,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毕竟,谁会想到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皇子,竟然真有一天坐上了龙椅?
或许懂得历史的人会有所预料吧,但历史终究无法改变。
闻寂缓缓坐在床上,抓住黄带子的手逐渐垂下,那双如锆石般冷漠厌世的眼睛也随之闭合。他原以为死后会见到列祖列宗,会面对父皇,甚至太祖太宗皇帝。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位老人扎着一根细长的辫子,额头前的头发几乎剃光,身披一件明黄色的龙袍。闻寂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是一身龙袍加身,但额前保留着一撮散发,后脑则垂下凌乱的长发,几缕发丝随意散落在脸颊旁,反倒增添了几分不羁的魅力。由于死亡的缘故,两人都未戴冠冕。
然而,对比十分鲜明:对面的老人面容苍老,头发银白,一看就是历经岁月洗礼;而他自己肌肤雪白,五官精致立体,深邃的双眼皮下藏着一双如锆石般冰冷厌世的眼睛。他的鼻梁高挺,嘴角微抿,眼角上方点缀着一颗恰到好处的痣,整张脸宛若鬼斧神工雕琢而成,既高贵优雅,又勾魂摄魄,还散发着成熟男子的独特气质,完全看不出是即将五十岁的模样。
闻寂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可用之物。正当他打算徒手搏斗时,对方忽然开口:“朕需要你帮一个忙。”
闻寂眉头轻挑,听到对方自称“朕”,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笑容:“哦?朕能帮你什么?”
话音刚落,他目光扫视对方全身,笑意愈加深邃,随即眼神陡然转厉,猛然扑上前去,双手直逼对方咽喉:“异国之人,血脉不纯,不配称帝,更不配在朕面前放肆!”
那人并未言语,只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将闻寂弹开。他敏捷地侧身落地,却仍皱起了眉头。
那老人——或者说那位皇帝,缓缓开口:“朕名爱新觉罗·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