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夜 · 以身为盾

昆明的雨季，缠绵而湿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渗入骨髓。自那次雨巷不欢而散后，沈听澜似乎彻底从顾枕书的视野里消失了。但那种被严密“保护”的感觉并未减弱，反而像这无处不在的潮气，更加令人窒息。顾枕书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一项临近突破的关键计算中，几乎日夜泡在实验室里。

这天夜里，雨下得格外大，密集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几乎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实验室里灯火通明，只有顾枕书一人伏案疾书，桌上铺满了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窗外的世界被雨幕彻底隔绝，只剩下笔下沙沙的声响和心脏沉稳的跳动。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不同于雨声的异响，穿透了嘈杂的雨幕，传入他高度集中的耳中。像是瓦片被轻轻踩动，又像是锁舌被什么工具拨弄的金属摩擦声。

顾枕书猛地抬起头，手中的钢笔顿在了纸上，洇开一小团墨迹。实验室的门，是从里面闩上的。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声音又响了一下，更加清晰，确实来自门外！

不是沈听澜的人。他们不会用这种方式。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是“他们”！那个潜伏的、如同毒蛇般的组织，终于按捺不住，要直接动手了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又迅速环顾四周。实验室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门，窗户都装着坚固的铁栅栏。他无处可逃。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以及几声极快、极凌厉的肉体撞击声！打斗声在暴雨的掩护下显得模糊而短促，不过十几秒，便归于沉寂，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顾枕书的心脏狂跳不止，他死死盯着那扇门，握紧了手中的钢笔，指节泛白。

“咚……咚……” 敲门声响起，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喘息：“枕书……是我，沈听澜。没事了，开门。”

是沈听澜！

顾枕书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门边，颤抖着手拔开门闩。门刚拉开一条缝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冷气息，便扑面而来。

沈听澜站在门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黑硬的短发不断流下，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他左手紧紧按着右臂，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滴落在脚下积水的泥地里，迅速晕开一片刺目的红。他的脸色在实验室透出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门外黑暗的雨幕。在他脚边，躺着两个一动不动、穿着夜行衣的黑色身影。

“你……”顾枕书看着他不断淌血的手臂，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小伤，不碍事。”沈听澜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看来，他们狗急跳墙了。”他的目光落在顾枕书脸上，快速扫视一圈，确认他无恙后，似乎才松了口气。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顾枕书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他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我一直都在。”沈听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异常坚定，“只是没让你看见而已。”他顿了顿，看着顾枕书震惊而复杂的眼神，补充道，“今晚动静有点大，这里不能待了。跟我走，去个安全的地方。”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

顾枕书看着他流血的手臂，看着他那双在雨夜中依旧执着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再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门外打斗和浓重的血腥气……所有冰冷的拒绝和固执的界限，在这一刻，都被这残酷的现实和眼前这个男人以身为盾的决绝，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沈听澜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雨里，任由鲜血和雨水混合着从手臂滑落，仿佛在等待一个审判。

最终，顾枕书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侧身让开了门口。

“你的伤……需要处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却不再冰冷。

沈听澜眼底骤然爆发出一点亮光，那是一种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他强忍着臂上的剧痛，点了点头，对黑暗中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出现，迅速将那两具尸体拖走，清理现场。

沈听澜这才迈步走进实验室，脚步因为失血和疲惫而略显虚浮。顾枕书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触手是他湿透冰冷、却肌肉紧绷的手臂，以及那黏腻温热的血液。

两人俱是一震。

顾枕书像被烫到一般想缩回手，却被沈听澜用未受伤的左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心滚烫，带着雨水的湿意和不容抗拒的力量。

“枕书……”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别推开我……至少今晚，别推开我。”

顾枕书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充满了痛苦、恳求与深沉情感的眼睛，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刺目的血迹，所有筑起的心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闭了闭眼，终究没有再挣脱那只手，只是低声道：

“先……止血。”

雨，依旧在下，疯狂地冲刷着世间的一切。实验室的灯光，在这惊心动魄的雨夜里，成了茫茫黑暗中唯一温暖而脆弱的存在。界限已被打破，信任的碎片能否重新拾起？而那隐藏在更深处的阴谋，显然并未因今晚的失败而终止。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