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瘴疠之地,有一座名为“落霞镇”的边城。这里是人族与妖族势力交错的灰色地带,龙蛇混杂,信仰淡薄,连空气都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沉重粘稠几分。
当粤风尘仆仆地站在落霞镇破旧的城门口时,他身上那件料子华贵、虽已刻意做旧却依旧难掩非凡的衣袍,与周围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脸色比离开神域时苍白了些,眼底带着长途跋涉和过度使用感知神力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寒水里的黑曜石。
那根无形的“丝线”在这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紧绷,几乎要发出嗡鸣。它笔直地指向镇子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
他来了。
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落霞镇混乱的街巷。污水泥泞溅上他的靴边,两旁是粗鲁的叫卖声、浓郁的异族香料气味,以及隐藏在阴影里不怀好意的打量。他全然不顾,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牵引着他的丝线上。
最终,他在一间看起来摇摇欲坠、挂着褪色酒旗的客栈后院外,停住了脚步。
丝线的另一端,就在里面。
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期待和压抑了太久的、翻滚的怨怼。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脸上那种属于光明神嗣的、略带疏离的矜贵表情重新浮现,只是眼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幽暗。
他绕到客栈前门,走了进去。
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水和陈旧木材的味道。寥寥几个客人分散坐着,形态各异。而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靠窗的那一桌。
那人背对着他,墨黑的长发依旧,只是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颈侧。身姿挺拔,即使坐在这种地方,也自带一种清寂出尘的气场。
是桂。
而坐在桂对面的,是一个穿着靛蓝色劲装、身形高挑挺拔的男子。那人面容英俊,眉眼带着几分不羁的野性,正笑着和桂说着什么,姿态熟稔而随意。
粤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这就是那个“滇”?那个让桂不惜再次离开,也要陪同远行的人?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他看着桂微微侧头,似乎在对滇的话表示赞同,那截露出的白皙脖颈,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种混合着嫉妒、被抛弃的愤怒和强烈占有欲的毒火,猛地窜上心头,几乎要烧毁他的理智。但他死死压住了。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一个依赖兄长、意外寻来的“弟弟”。
他轻轻吸了口气,脸上调整出一种带着几分茫然、几分脆弱、又混合着巨大惊喜的表情,向前走了几步,用一种带着不确定的、微微颤抖的嗓音,轻声唤道:
“哥哥……?”
桌前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转过头来。当他的目光触及站在不远处的粤时,那双清冷的、蕴着晨雾的眼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甚至……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震惊。他显然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到粤。
“……粤?”桂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尾音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而坐在他对面的滇,也好奇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粤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疑惑。
粤没有看滇,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桂身上,像是受尽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幼兽,快步走上前,在距离桂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声音里带上了更明显的哽咽和依赖:“哥哥……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恰到好处地垂下眼睫,掩盖住眼底翻涌的真实情绪,只将自己最“无害”、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我……我从家里跑出来了,我……我不想待在那里。”
桂看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洞察了什么却又无法言说的疲惫。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伸手,像过去那样,轻轻揉了揉粤的头发,动作依旧带着那种近乎本能的轻柔。
“胡闹。”桂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粤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编造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我一路打听,有人说好像在这个方向见过像哥哥的人……我就找来了。”他避重就轻,将一切归于巧合和运气。
这时,滇开口了,声音爽朗,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锐气:“桂,这位是?”
桂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漠:“粤,我……弟弟。”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还是用了这个称呼。
“弟弟?”滇挑眉,显然有些意外,他再次打量了一下粤,目光在他那身与落霞镇格格不入的衣袍上停留了一瞬,笑道,“没想到你还有个这么……精致的弟弟。”
粤这才仿佛刚注意到滇的存在,他转向滇,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和不安的、符合他年龄的笑容,微微颔首:“您……您好。我叫粤。” 姿态无可挑剔,像一个家教良好的小公子。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下,冰冷的审视一闪而过。这个男人,就是桂宁愿抛下他也要同行的人?他们之间那种自然的熟稔,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桂看着粤,又看了看滇,最终只是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先留下吧。”
粤心中那颗一直悬着的石头,似乎稍微落下了一点,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盘算和警惕。他成功地再次回到了桂的身边,以“弟弟”的身份。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无助茫然的少年。
他看着桂清冷的侧脸,又用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神态自若的滇。
无形的缰绳,已经握在了他的手中。这场三个人的同行,注定不会平静。而他,会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将桂重新拉回自己的世界,不容任何人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