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于神明,不过是神殿廊柱上流转的微光,是脚下云海聚了又散的寻常。数十年,弹指一挥间。
神域,中央议事厅。万丈光华自穹顶倾泻,将纯白的神殿映照得纤尘不染,却也冰冷彻骨。诸神位列两旁,肃穆无声。
粤与桂,立于神殿中央,接受着父神隔空降下的神谕。一项关乎神域边界稳定的古老契约需要续签,必须由分别执掌“光明”与“裁决”(邪神权柄的正式称谓)的他们协同完成。
这是数十年来,他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因父神旨意而并肩。
粤的身形比少年时更为挺拔,昔日略带稚气的轮廓被时光雕琢得冷峻而深邃。他身着白金神袍,代表着光明神位的威仪与荣耀。只是,那身华服之下,散发出的并非纯粹的温暖辉光,而是一种混合着极致威严与一丝若有若无阴郁戾气的强大气场。他的眼眸,如同两颗经过亿万次打磨的黑曜石,沉静,锐利,能洞察一切,却也将所有情绪封锁在最深处,偶尔流转过的,是历经偏执与疯狂后沉淀下的、冰冷的掌控力。
而桂,墨发依旧,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几缕垂落鬓边。他穿着玄底银纹的神袍,代表着裁决与静谧的权柄。数十年光阴未曾在他容颜上留下痕迹,却将他身上那份固有的清冷,淬炼成了一种近乎绝对的“无”。他站在那里,像一道存在于现实与虚无之间的影子,周身弥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他的眼神空濛,仿佛映照着万事万物,又仿佛什么都未曾入眼,连那眼角标志性的小痣,都似乎失去了往日惊心的色彩,变得黯淡。
神谕宣读完毕。
“谨遵父神旨意。” 两人几乎同时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任务并不复杂,却需要极高的默契——共同注入神力,激活并稳定一份古老的盟约卷轴。
他们走向悬浮于空中的金色卷轴。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的确认。
粤抬起手,纯粹而磅礴的光明神力如同温驯的河流,涌向卷轴的一端。几乎在同一瞬间,桂的指尖逸出幽暗深邃、带着冰冷裁决意味的神力,精准地流向另一端。
两股属性迥异、本该相互排斥的神力,在触及卷轴的刹那,却并未冲突,反而如同早已磨合了千万次般,流畅地交织、融合,共同点亮卷轴上古老的符文。光芒稳定而协调,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或偏差。
那并非源于情感的默契,而是深植于血脉与神职最底层的、无法割舍的“本能”共鸣。是这天地规则赋予他们的、与生俱来的协同。
周围的神明们暗自颔首,为这完美无缺的协作。唯有知晓些许内情的、站在众神前列的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忧虑。他看得分明,那协作完美得如同机械,毫无生气。
任务顺利完成。卷轴焕发出新的光辉,缓缓隐入虚空。
诸神散去,宏伟的神殿顷刻间变得空旷。
粤与桂,立于神殿尽头那扇通往不同神域的巨大拱门前。
粤侧过头,目光落在桂的侧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年少时的炽热与疯狂,也没有了刻意伪装的依赖,只剩下一种经过漫长岁月固化下来的、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刻意维持的界限。他率先开口,声音如同神殿玉石相击,清越而疏离:“如此,我便先行一步。”
桂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也算是不回应。
没有道别,没有对视。
粤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通往光明神域的那扇门,白金神袍的下摆在光晕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消失在璀璨的光芒之后。
在他身影彻底消失的下一瞬,桂也动了,他走向对面那扇萦绕着幽暗雾气的拱门,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如同水滴归于大海。
两扇神域之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隔绝了两个世界。
他们没有和解,只是遵循神职,完成了一次必要的“协作”。
他们没有靠近,那数十年凝固的坚冰,并未因这次接触而有分毫融化的迹象。
他们甚至没有再看彼此一眼,仿佛刚才那场完美的神力交融,只是一场与自我无关的幻梦。
关系,就这般凝固着。维持着表面有界限的“融洽”,内里是无垠的“疏离”。在往后看不见尽头的永恒里,他们将各自镇守一方神域,如同轨道永不相交的双星,共同维系着这个因他们血脉而存在的世界的平衡。
爱意曾如利剑,贯穿年轻的心脏,留下无法磨灭的烙印。
如今,那烙印仍在,只是不再疼痛,也不再流血,化成了一道永恒的、寂静的伤口,深埋在神性之下,与岁月同寿。
故事,没有结束。
只是陷入了这片名为“永恒”的、辽阔而无息的寂静之中。
而关于“双生子”的谜题,依旧尘封于父神莫测的口中,与这永寂的协奏一起,沉默地回荡在时光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