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高一开学那天，宋云笙背着书包站在学校门口，看着楚芊芊从对面跑过来，电子琴的琴包在肩上晃悠，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初中三年像被按了快进键，她们的组合“星芒”从地下演出走到金曲奖舞台，奖杯塞满了家里的展示柜，父母的电话却越来越多地围绕着“商演报价”“代言合同”打转。

第一次察觉不对劲，是上个月的家庭聚餐。宋仲基把一份密密麻麻的行程表推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下个月这三个综艺必须接，对方给的价格是去年的三倍。”秦玉兰坐在旁边，没像以前那样劝他“让孩子歇歇”，只是低头给她夹菜：“多挣点钱总是好的，”

她的吉他被挪到了储物间，琴盒上落了层薄灰，而父母手机里存着的，不再是她的歌，而是密密麻麻的账目表。

那天晚上，她在录音棚待到很晚。楚芊芊陪着她，电子琴的屏幕亮着，却没弹出一个音符。“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宋云笙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第一次在夜市弹唱，我爸蹲在对面的路灯下，听着听着就哭了。”

楚芊芊伸手按了个低音键，沉闷的音色像声叹息：“或许他们只是……被生活压得忘了初心。”她顿了顿，指尖在琴键上轻轻滑动，“我们写首歌吧，写给他们，也写给我们自己。”

那首歌写了整整两周。宋云笙抱着落灰的吉他，坐在曾经练琴的琴房里，指尖划过琴弦，弹出的旋律带着点旧时光的钝痛。楚芊芊则把电子琴的音色调得极柔，像蒙着层细纱的月光，衬得吉他声不那么尖锐。

歌词里没写指责，只写“巷口的灯还亮着，您站在老地方”“我背着吉他走远，您说别回头”“后来奖杯比星星多，却再没听过您说‘喜欢’”。唱到副歌时，宋云笙的声音忍不住发颤，楚芊芊悄悄按下和音键，电子琴的音色像只手，轻轻托住了她的哽咽。

两人站在录音棚中央，没有复杂的编曲，只有一把吉他，一架电子琴。宋云笙开口时，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下去的沙哑：“还记得那年夏天，您举着‘云笙最棒’的牌子，站在台下第三排……”

楚芊芊的电子琴紧随其后，音符像温水，一点点漫过那些藏着刺的字句。唱到“我把梦想酿成糖，您却只看它值多少银两”时，宋云笙的眼眶红了，楚芊芊忽然加重了琴键的力度，电子琴的音色陡然清亮起来，像在说“没关系，还有我”。

录音棚的灯光暖黄得像块融化的黄油，宋云笙拨了下吉他弦，和弦里还带着未散去的怅然。楚芊芊的电子琴放在旁边，屏幕亮着未完成的谱子，她指尖悬在琴键上，忽然抬头：“不如加段独白？就说‘曾经你说我的歌声能照亮巷子，现在我想知道，那束光还在吗’。”

宋云笙愣了愣，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顿：“有点扎心，但……挺真的。”她低头在乐谱上添了几笔，“副歌部分我想再升个调，像喊，又像问。”

“可以试试。”楚芊芊抬手按下升降键，电子琴的音色陡然清亮起来，“你负责破音都没关系，我用电子琴给你兜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磨了整整三天。宋云笙总在唱到“您把门票换成了账单”时卡壳，声音里裹着没法掩饰的涩；楚芊芊就反复调整电子琴的音色，用柔和的垫音托住那些颤抖的尾音，像给带刺的话裹了层糖衣。

定稿那天，宋云笙抱着吉他坐在地上，楚芊芊靠在电子琴旁，两人对着手机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感觉……像把心里的褶皱慢慢抚平了。”宋云笙轻声说，指尖划过琴颈上的刻痕——那是刚学吉他时，父亲帮她刻的音位标记。

楚芊芊笑了笑，点开演唱会的日期提醒：“那就把它留到演唱会的安可环节吧，不加任何伴奏，就我们俩，像现在这样，你弹吉他，我弹电子琴，把心里的话说给想听的人听。”

宋云笙抬头看她，灯光在楚芊芊眼里投出细碎的光。“好啊，”她轻轻拨响最后一个和弦，“就当是……给过去的自己，也给现在的我们，一个交代。”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溜进来，在谱纸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悄悄写下的注脚。那首叫《灯还亮着》的歌，就这么藏在演唱会的流程表最后一页，像个只有她们知道的秘密，等着在万籁俱寂时，轻轻叩响某扇紧闭的门。

可是，世事无常。

全网的谣言像突然涨潮的海水，一夜之间漫过所有社交平台。“宋云笙耍大牌罢演”“抢楚芊芊资源”的词条挂在热搜顶端，配着恶意剪辑的视频，连她早年在夜市弹唱的照片都被挖出来，添上“心机深沉”的注解。

宋云笙把自己关在录音棚，手机屏幕亮着楚芊芊刚发的微博——“云笙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造谣者请停手”。评论区里，楚芊芊的粉丝和跟风骂人的网友吵成一团，她的名字跟着宋云笙一起，被拖进了这滩浑水。

敲门声响起时，宋云笙以为是楚芊芊，抬头却看见经纪人脸色难看地站在门口：“芊芊那边……她的新曲demo，被对家公司放出来了，跟我们准备发的主打歌风格高度重合，现在全网都在说你俩内讧，你故意泄露……”

宋云笙的手指猛地攥紧吉他弦，弦音发颤。她知道那首demo，是楚芊芊熬了三个通宵写的，上周还兴奋地在录音棚弹给她听，说“想和你合唱，肯定能火”。

傍晚，楚芊芊结束了被追问了一天的活动，保姆车里的空气沉闷得像要下雨。她打开和宋云笙的聊天框，输入框里的“你还好吗”删了又改，最终还是没发出去。指尖划过屏幕，忽然看到宋云笙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一件平常事：

“U盘在你的柜子里，没想到吧，我早就给你写好demo了，唉，本来还想结合起来看看效果的，但现在看来，只能对打了，这滩浑水，你不该来参与进来。”

楚芊芊愣住了，手指悬在屏幕上。她想起早上助理说，自己休息室的柜子被人动过，当时只当是工作人员整理，没放在心上。那个U盘……是宋云笙放的？

车窗外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她不懂，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宋云笙会说出“对打”这样的话；不懂那首被泄露的demo，和宋云笙藏起来的新曲，到底藏着什么关联；更不懂，那个曾经在录音棚里和她一起打磨《星芒》，说“要一起唱到八十岁”的人，怎么突然就把“对打”两个字，说得这么轻飘飘。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楚芊芊茫然的脸。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宋云笙抱着旧吉他，在夜市的灯光下对她说：“音乐是干净的，不能沾灰。”可现在，这滩浑水漫过来，把她们曾经珍视的东西，都泡得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