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那晚之后，我搬进了樊茂离的家。
不是商量，是通知。他说我的精神力波动还不稳定，住在他身边最安全。我没反驳，因为我知道反驳没用。
我们就住在一栋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别墅里，像两个被无形玻璃隔开的室友。
我不再是那个会盘腿坐在地毯上啃苹果、跟他插科打诨的许秋野了。话痨是需要安全感的，而他亲手抽走了我所有的安全感。
“早餐。”他把一盘三明治和一杯牛奶放到我面前，是他一贯的作风，精准，且不容置疑。
我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是金枪鱼的，我不喜欢金枪鱼，腥。但我没说，只是机械地咀嚼，咽下去。
“昨晚你又做噩梦了。”他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用叉子切着煎蛋，“心率一度飙到130，梦见了火。”
我的手僵住了。
他没看我，却像在我脑子里装了监控。那种被窥探的感觉，比疗养院里那个无形的影子更让我毛骨悚然。
“以后我会帮你调整睡眠时的精神屏障。”他语气平淡，像在宣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调整？说得真好听。不就是把我的大脑当成他的后花园，想什么时候进来逛逛就什么时候进来吗？
我放下三明治，没胃口了。“谢谢。”我挤出两个字。
他终于抬眼看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秋野，你在抵触我。”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可能……最近训练太累了。”
他没再追问，只是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手术刀一样，刮得我皮肤生疼。
下午的训练内容换了。
不再是去外面听声音、闻味道，而是在他家的地下室。那是一个全白的房间，墙壁都是隔音和屏蔽信号的特殊材料。
“今天我们练习‘构筑’。”樊茂离站在房间中央，“把你的精神力想象成砖块，在你的脑子里，建一堵墙。”
我照做了。这对我来说不难，我的精神力像野草一样疯长，量很足。很快，一堵歪歪扭扭的墙就在我的意识里立了起来。
“很好。”他说。
下一秒，一股冰冷尖锐的精神力，像一支响箭，毫无预兆地刺了过来！
“砰！”
那堵墙瞬间被戳了个窟窿。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跪下去。
“太脆了。”樊茂离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这墙只简单堆砌，没有结构支撑，一碰就碎。重新来。”
我咬着牙，忍着头痛，重新构筑六面体。这一次，我试着把精神力编织得更紧密。
“砰！”
又是一下。墙塌得更快了。
“还是不行。”
'十二面体'。“砰！”
“重来。”
“砰！”
“继续。”
他一次又一次地攻击我，毫不留情。每一次撞击，都像有人拿着锤子在我太阳穴上猛砸。我的精神力在剧痛中被动地变得越来越凝实，越来越坚韧。我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野兽，只能拼命长出更厚的皮毛来抵御攻击。
精神力所带来的痛楚，远非一般的疼痛可比。若是受伤，轻则心神恍惚，重则灵智被撕裂，沦为痴傻之人，再无往日清明。
我终于明白，他所谓的训练，就是一场驯服。
他用疼痛告诉我，只有按照他的方式变强，才能减少痛苦。他要的不是一只能自己捕猎的鹰，而是一只锁在链子上的、完全听命于他的猎犬。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的精神力再次撞过来时，我构筑的那堵墙只是晃了晃，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居然扛住了。
剧痛消失了。
我累得快要虚脱，浑身是汗，撑着膝盖喘气。
“很好。”他终于说了今天第二个“很好”，然后朝我走过来。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掌心向上。
我看着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就是这只手，曾经给予我最温柔的安抚，也是这只手，刚刚毫不留情地对我施加痛苦。
我没动。
他也不催，就那么静静地举着。
僵持了几秒，我还是把手搭了上去。他用力一拉，我顺势站了起来。
“你的进步很快。”他收回手，插进裤兜，“但还不够。你的墙只能挡住我三成的力。”
我心里冷笑。是啊，还不够，不够让你玩得尽兴。
“我会努力的。”我垂下眼，声音沙哑。
晚上，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这栋别墅很大，给我的房间也很好，带着独立的卫浴和衣帽间。但我感觉自己像个高级囚犯。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开始练习今天下午的“构筑”。
樊茂离教我的是建墙，一种被动的防御。
可我不想只做一堵墙。
我试着将精神力凝聚起来，不再是分散的“砖块”，而是像水流一样，让它们在我身体周围流动。墙是死的，水是活的。水能防御，也能攻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我抑制不住这种冲动。
我悄悄地，像个小偷一样，操控着那些无形的“水流”，让它们慢慢地渗出房间。我不敢去碰樊茂离，我只是想看看这个“牢笼”的全貌。
我的精神力像一条无声的蛇，滑过走廊，滑下楼梯。
我“看”到了客厅里那本他永远看不完的古书，翻开的那一页画着奇怪的符号。我“看”到了厨房冰箱里塞满了我不爱吃的食物。
然后，我把“视线”投向了地下室。
那个全白的训练室旁边，还有一扇门。一扇我从没见过的，厚重的，黑色的铁门。门上没有锁，却给我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我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想从门缝里钻进去。
就在我的精神触丝碰到门板的一瞬间——
“嗡！”
一股强大到恐怖的吸力从门后传来，像一个黑洞，要把我的精神力整个吞噬进去！
我吓得魂飞魄散，想立刻把精神力收回来，却发现根本抽不动！那股吸力死死地咬住了我的精神触丝，疯狂地往里拉扯！
“啊！”我控制不住地叫出声，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抱住头。大脑像是要被硬生生撕开一样！
房间门“咔哒”一声被推开。
樊茂离站在门口，只穿了件黑色的丝质睡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他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冷得像冰。
“你在干什么？”
随着他这句话，那股恐怖的吸力瞬间消失了。我脱力地摔回床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
他一步步走到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警告过你，不要乱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不只是你的腿，还有你的脑子。”
我咬着唇，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瞪着他。
他忽然笑了。
那不是我之前见过的、转瞬即逝的浅笑。他的嘴角咧开一个很大的弧度，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像一头优雅而残忍的野兽，终于露出了獠牙。
“看来，光建一堵墙还不够。”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我得给你加把锁。”
话音刚落，一股比训练时强大十倍、也复杂十倍的精神力，蛮横地冲进了我的脑子。
它不是攻击，也不是试探。
它像一张由无数根细线织成的网，精准地覆盖了我整个精神世界。然后，那些细线开始收紧、缠绕、打结。
我感觉我的思想，我的感知，我的一切，都被这张网给罩住了。我还能思考，还能看见，还能听见，但我知道，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拉紧这张网，让我变成一个什么都感知不到的瞎子、聋子。
一个活着的，精神上的植物人。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俯下身，嘴唇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说：
“现在，再跑一个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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