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死了,他们说我哥虽然死了,但他死得很光荣。
余听6岁的时候就会给自己找靠山,他看上了街头的混子单(shan)简。
那天傍晚,夕阳残余,秋风落叶。单简坐在街头边,手里拿着刚买的烟,点了一根,才吸一口就咳出眼泪。
余听迈着小短腿掏出皱巴巴的10元钱给单简,问他:“给你十块钱,你能做我的家人?”
单简笑了,他强忍干呕,抽出小孩手中的10元钱,随即塞回小孩的裤兜里,还看了一眼“小鸟”,吹了声口哨,慢悠悠地道:“不够。”
确实不够,这比他平时收的保护费少。
余听被扒裤子看小鸟,瘪着嘴,豆大的眼泪滚落,边哭边跑。
单简咂吧着嘴,心想“也没那么严重吧?”
本以为是个小插曲,结果小屁孩像苍耳似的天天堵他,那段时间单简见他就烦。
在余听坚持不懈的追堵下,单简勉强同意,但他说:
“小屁孩我只保护你,我不想做你的家人。”余听听罢眼睛又红了。
单简烦死了,转身离开,走了一半转头——小苍耳还在那。
单简不知道为什么余听会执着于找一个家人,直到他尾随余听至福利院。
他们都是没有家的孩子。
这小孩挺好的,单简跟了一天余听。
单简做了这辈子都不后悔的事:
领养余听。
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明他最讨厌的就是家人。
两个孤儿零零散散组成了一个家。
刚到家的余听怯生生的,一口一个哥哥叫得可甜了。
家务活争着做,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被扔掉。
单简念他还小,只让他做些简单的活。
单简问他叫什么名,余听已经说了他的名字,单简还是喜欢叫他小不点、小苍耳。
家里多了一个人,单简琢磨着出门打工挣钱养家,保护费只是微薄的收入,但小苍耳很好养活。
余听曾问过他保护费是什么?怎么来的?看到对方板正的脸,单简不禁失笑,他认真想了一下才道:“是真保护费。原因大概是我把一个人的牙齿打掉了,他们觉得我很威风,所以都来找我吧?”
那天单简刚从小卖部出来,经过小巷听到一群男生污言秽语。这些话很常听到,单简本来想走开,但是他听到有女孩子在哭。
单简向前走几步,几个男生围着一个女生,上下其手。单简抄起地上的东西冲过去。
都是些无头苍蝇,只有倒在地下的男生看起来还能打,单简掂了两下手中的棍子。
刚才所有摸过女孩的男生都被单简拿棍抽了手,现在吓得屁滚尿流,起身跑开。
“w**妈,你……谁啊?你知道……老子谁吗?”由于牙齿被打掉,男生说话口齿不清。
“C谁妈呢?嘴臭就闭嘴省得污染空气。你是吃多少屎啊?牙这么黄。”单简看了下手,嫌弃地甩了两下,其实都是那人的血。
单简不管地上装死的人,脱下外套朝女孩走去。
“谢谢你。”女生接过外套。
“不用谢。”
“他……怎么办?”女生指了指地上的男生。
“没打死,悠着劲。你家在哪?我送你。”
“啊,那麻烦你了。”
“你想好解决对策吗?”单简和她并排走。
“嗯。”女孩从口袋中掏出录音笔。
“嗯……那很好啊。”单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开页面给女生看。
上面显示录音机,录音时间刚好是单简抄棍子打人的时间。
两人相视无言。
突然,女生笑了下:
“总之,今天谢谢你。我家到了。你外套上有血我洗干净还给你,就当做回报。”
单简想拒绝,但女孩一再请求,只好作罢。
隔天,对方家长闹到警察局,骂单简“没妈的贱种”,骂来骂去都是“没妈”“没素质”,唾沫星子飞溅,搞得警局乌烟瘴气。
最后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
单简早预料到,所以一早上就来了,女生和她父母也来了。
三人沉默地站在一边。
“你没资格说他,你儿子是什么货色,我想,阿姨你最清楚。”女生从怀里掏出录音笔,摁下按钮,放在桌上。
本来是想录音玩的,阴差阳错下正好用上。
男生嬉笑声、污言秽语声响彻整个警厅,对方母亲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连赶过来的警察脸色也不由得黑起来。
最后对方赔偿女孩精神损失费,警察给予单简口头教训。
这事就完了。
出警门,对方依旧在骂单简。
“对啊,你怎么知道我没妈,没教养。”单简回了话,对方蓦然安静,逃也似的跑了。
警局门口,女孩将外套还给他。
“我要走了,真的很感谢你。临走前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我叫什(shi)聆,你呢?”
“单(shan)简。”
“那,再见。”
“再见。”
余听听完,直夸哥哥好帅,把单简都整不会了。
“哥哥为什么不上学?”
“因为……要保护你照顾你啊。”
“可我想要哥哥上学。”
看着对方认真的神色,单简舌尖泛苦,说不上话,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上学?
想来他今年13岁,13岁……上初一多好的年纪。
单简到底是答应了。
单简五年级就辍学不上了,知识点差太多了。有时候刷题忘时间,余听接他都不知道,幸好他们学校是小初高一体。
余听怕雷,这倒是单简不知道的,他没时间观念,刷题经常到半夜。
那天夜晚,外面打雷下雨。单简刷完题,打算看一眼余听再去洗漱。
单简开门,关门,再开门。小苍耳人呢?
单简心下一慌,但又很快镇定。现在外面下着雨,余听不会跑出去只会待在屋里。
单简左右寻找,打开自己卧室,微弱的哭声从衣柜传来。
单简上前拉开柜门,余听缩在角落里,周围都是撒落的衣服包围着余听,像一个巢。
余听抱着衣服肩膀一耸一耸的。单简看着心疼,整个上半身探进去将他抱在怀里。
余听双手紧紧扒拉着单简,嗓音嘶哑,“哥哥,我……怕。”眼泪鼻涕全糊在单简身上。
单简也顾不得嫌弃,边抱边哄他,“不哭了,别怕,哥哥在。”
等余听情绪稳定些,单简才抱着他往浴室走去。
浴室里,单简拿着湿毛巾给余听擦脸。
“哥哥,抱抱。”余听糯着嗓音求抱抱。
单简受不了余听撒娇。闻言,当即拥他入怀。
“小苍耳,能告诉哥哥为什么怕打雷吗?”单简不相信余听只单纯怕打雷,或许是外来刺激。
不然也不会在知道单简是混子的前提下依然堵他。
余听闭上眼睛,像是回忆过往。
很痛苦,因为单简从他越抓越紧的手就可以看出。
“哥哥,他们欺负我。”余听睁开眼,平静道,好像刚才那般不是他。
“他们是谁?”
“福利院的孩子。”
“……”单简无话可说。
福利院的孩子们没家人互相抱团取暖,欺负别人的事也有。
小孩子的喜欢和厌恶脸上都明明白白。
“哥哥,他们说我嘴甜会讨护士姐姐开心的样子让他们厌恶,就把我关进厕所里。”
“哥哥,明明是他们自己不行,嫉妒我。”
余听人长得白白净净,嘴又甜讨人喜欢很容易。他们厌恶,趁姐姐们走后偷了厕所钥匙把余听关在厕所。
当晚下起暴雨,电闪雷鸣。
熏臭的味道冲击着余听的大脑。余听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没声。
等睁开眼已经第二天,他躺在床上输液。
昨晚,院长是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她想看看孩子们,听到厕所里传来的哭声,门从外面锁上。
院长开门时,余听已经没有力气瘫软倒地。
最后她查了监控,狠狠地惩罚了把余听关起来的孩子。
单简拍两下余听的背,当做安慰。
“以后如果谁欺负你,一定要和哥哥讲。”
“嗯,我听哥哥的话,哥哥也不能不要我。”
“好。”
单简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好应他,万一小苍耳一言不合又开哭怎么办。
单简也是,明明之前最讨厌人哭,可自从有了余听,这种讨厌也微不足道。
单简忙来忙去,惊觉自己到现在还没洗澡。
胸前全是余听遗留的鼻涕和眼泪。现在才开始嫌弃晚了。
“小苍耳出去好不好?哥哥要洗澡。”
“不要。”余听摇头表示拒绝。
“好吧。”
反正都是男的,余听又不会吃了自己,羞啥。
虽这样想,但单简把水开到最热,不一会儿雾气腾腾,将玻璃弄糊,他才进去洗。
单简皮肤很白,细腰长腿,即便被雾气挡住也难掩身形。
再往下就看不到了,余听瘪瘪嘴,哥哥看了他的,他也想看哥哥的。
单简尽量忽视身后灼灼的视线。
这次澡洗得格外久,单简出来,全身上下都泛红,眼尾更是红得彻底。
余听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单简,坐在路边,嘴里叼着烟。明明不会抽烟,却还是要抽,第一口就被呛到,咳得眼尾绯红。
余听好喜欢这样的单简。
在他看来,哥哥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他凑过去吧唧了一口单简的脸。
单简愣住。
余听以为单简不喜欢,委屈地转过身。末了,单简从背后抱着他上床。
余听正对他,偷偷瞄了一眼单简。见他没生气,大着胆子又偷偷亲了单简的鼻尖。
单简笑了,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揉了揉余听的鼻尖。
“睡吧,小宝。”
小宝!余听心脏砰砰跳动。
他将脸埋在单简的怀里,鼻息间全是单简身上散发的香味。
明明同用一款沐浴露,为什么他身上没有香味。
余听苦思冥想,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闭上眼美美进入梦乡。
单简就要高考了,他志愿报的是警校,离家很远,不过他没和余听说有多远。
余听听说他报的是警校,眼睛亮亮地说以后哥哥要当警察惩恶扬善了。
单简只笑笑不说话。
临走前,单简做了个蛋糕,卖相很丑。
他想趁余听没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
单简端起蛋糕,没走几步,踉跄了一下,蛋糕掉在了地上。
门被打开,余听回来了。
单简看着地上摔得稀巴烂的蛋糕,有些可惜。他去拿扫把准备清理一下。
扭头,余听正在捡着地上的蛋糕吃。
单简皱眉,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别吃了,掉地上的不干净。”
余听没听,依旧在吃。
单简一巴掌挥开余听的手。
“我虐待过你吗?我说了地上的不要吃。”
余听漠然道:“哥,你不是要走了吗,我在吃最后一顿你做的送别餐。”
单简的手停在原地,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余听将指尖上的奶油抹在单简的嘴角。
他扯了下嘴角,“拜你所赐,我讨厌蛋糕的味道。”
单简舔去嘴角上的奶油,甜得发齁。
单简想,余听究竟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那么多的呢?
余听已经收拾完地上的残渣走了,只留下蹲在地上的单简。
寂静无声,就像单简的心失去了跳动。
单简敲响余听的门,门打开,余听靠在门边看他。即便装得再冷漠,心里依旧荒凉一片。
他只想要一个解释,单简的解释。
“小雨。”
余听眼眸微动。
单简之前一直叫他‘小苍耳’,有一次叫他‘小雨’,单简说他听到一首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单简说‘听雨’和‘余听’很像,然后,这个名字就定下来了。但单简不经常这么叫。
有几次余听生气,单简怎么哄都哄不好,单简叫他‘小雨’,气不知道怎么就消了。之后只要余听生气,单简都会叫他‘小雨’。
余听没答,侧身回到书桌旁。
余听不说话,单简也不说话。
“我不走了。”
“我不信。”
单简在心里叹口气,余听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好骗。
他走过去,拉开凳子坐在他旁边。
“小雨,哥哥要上学,又不是离开很久不回来,而且……”
“哥。”
单简的话被余听打断。
“领养人今天来找我,说你今晚就走。哥,还不走吗?”
“走啊,肯定要走。不过,不是今晚。”既然余听冷漠,单简也装不下去了。
余听越这样,单简心越慌,他有预感如果今晚自己走,余听会做傻事。
单简正想着,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单简掏出手机看了看,脸色一变。
他看了一眼余听,见余听在写作业,便慢慢退出门。
看来,今晚注定是陪不了余听了。
单简垂眸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安眠药,碾成粉和水混在一起,开门进去。
余听接过,没看出什么异常。
他看着单简,一口一口地喝完。
“你想听歌吗?”单简问。
“你会唱?”余听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这应该是他们今晚第一次对话这么温和。
“我突然好困……算了,你唱吧,我不笑你。”
单简低声哼起歌:
“然后在世界的一个角,有了一个我们的家…………我再等一分钟,或许下一分钟,看到你闪躲的眼,我不会让伤心的泪,挂满你的脸。……”
或许是单简的嗓音很催眠,余听睡着了。
单简眼眶酸涩,他俯身吻上余听的额头。
单简走了。
走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余听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眼尾滑落。
安眠药麻痹着他的神经,泪水决堤般打湿枕头。
单简打车去了地铁站。
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映照在他眼底。
他厌恶这一切吗?不知道。
院长说她当时在垃圾桶旁边捡到单简。
那夜下着大雨,臭气熏天。
单简被包裹在黑色塑料袋里,连脐带都没剪。
如若不是院长,他早就因缺氧而死。
单简大了些后,循着熟悉感找到自家。
门没锁,他听到屋里东倒西歪的声音。
推开门,他僵在原地。
警察或多或少会来福利院为孩子们科普知识,其中包括吸毒。
一大群人东倒西歪地吸食着,周围是散落的毒袋。
单简眼睛酸涩,他在人群中找到与自己长相有几分相像的女人。
那人面黄肌瘦、瘦骨伶仃,手里也拿着透明袋吸食着。
单简屏息凝气,走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离他最近的毒袋,转身轻声下楼。
一直到小区门口,他才开始狂奔。
傍晚天空下着大雨,将单简淋湿。
雨点吹打着单简,脸上生疼。
他已经分不清流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透明袋被他握在怀里,手心的温暖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一路狂奔到警察局,膝下一软跪倒在地。
有一个姐姐在前台,她看到单简连忙起身扶他。
单简抓住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嗓音颤抖:“云田小区3栋2单元,有人在吸毒。”
女生闻言脸色一变,吸毒是件大事。
“是否属实?”
“千真万确。”单简从怀里掏出毒袋。
做警察多年,几乎一眼就认出是毒品。
单简睁不开眼,瘫软在地上昏过去。
醒来时,他正吊着水。
昨晚那位女生见他醒来,笑了一下。
“很感谢你,我们缴获了毒贩。”
单简嘴皮干裂,说不出话,摇了摇头。
女警官以为他摇头是为了表达不用谢的意思。
她接了杯水,递给单简。
单简接过却没喝。
他不是个好人,他亲手送自己母亲去监狱。
警察问他想要什么,单简说要那套房子。
警察说里面的毒品没清理干净,等弄完才能住人。
没事,他等得起。
单简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所谓的“母亲”。
临走前,他问警官:“他们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