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本以为会失眠,但身体的疲惫最终战胜了心神的激荡。她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梦中反复交织着叶鼎之决绝的笑容、易文君破碎的呼喊,以及那面不断漾起涟漪的古老镜廊。
她是被一种奇异的牵引感唤醒的。
睁开眼,工作室依旧浸在清晨淡青色的微光里。然而,那面被绒布覆盖的镜廊,正透过厚重的布料,散发出一种持续不断的、温和却不容忽视的脉动,如同心脏的搏动,与她自己的心跳隐隐共鸣。
昨夜经历的惊心动魄瞬间回笼。沈砚掀开绒布,镜面并非映照现实,也未再现昨日的惨烈战场,而是呈现出一片模糊的、流动的暖色光晕,仿佛蕴藏着另一个正在酝酿成形的世界。镜角,《少年白马醉春风》的字样若隐若现,但其下的能量波动,却指向了更早的、更为平和的时间节点。
《时光情笺》在暗格中发出低低的嗡鸣,墨玉笔也传递着一种渴望书写的温热。
“还不肯结束吗?”沈砚低声自语,指尖拂过冰凉的镜面。这叙事维度对完整性的渴求,对弥补“情感锚点”的执念,远超她的预期。它不仅在崩溃时需要记录,更在引导她去追溯源头,去记录那些构成悲剧基石的美好开端。
她不再犹豫。取出《时光情笺》与墨玉笔,当笔尖触及镜面荡漾的波纹中心时,一股比昨日更温和、却更具包容性的吸力瞬间包裹了她。没有天旋地转的暴力拉扯,更像是被温暖的潮水轻柔地推送,穿越了一条由流光织就的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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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脚落于实地的感觉传来,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柔软。和煦的春风拂过面颊,带来一阵浓郁而甜腻的花香,间或夹杂着远处隐约的欢笑声与马蹄声。
沈砚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繁茂的桃林之中。
目光所及,皆是灼灼盛放的桃花,云蒸霞蔚,绵延不绝。春日暖阳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微风过处,落英缤纷,如下了一场漫天的粉红色花雨。这与昨夜那血色残阳、尸横遍野的景象,恍若隔世。
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镜廊将她直接送入了《少年白马醉春风》的叙事维度,并且,精准地定位在了叶鼎之与易文君故事的关键起点。
“成功了!易姑娘好箭法!”一个清脆活泼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打破了桃林的静谧。
沈砚循声望去,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地上,看见了几个年轻的身影。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身着鹅黄绫罗衣裙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眉眼如画,清丽绝伦,正手持一把小巧精致的弯弓,箭囊斜挎在身侧。她嘴角噙着一抹浅淡而得意的笑容,目光望向不远处箭靶上微微颤动的羽箭。
易文君。如此年轻、鲜活、眉眼间尚未被深宫哀愁浸染的易文君。
沈砚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隐在一株尤为粗壮的桃树之后,气息收敛,如同真正融入了这片背景。墨玉笔已握在手中,《时光情笺》无声摊开,暗金色的光芒在纸面上蓄势待发。
“不过是侥幸罢了,莫要再取笑我了。”易文君浅浅一笑,将弓箭递给身旁的侍女,动作间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优雅,却也流露出一丝被规矩束缚下的腼腆。作为影宗大宗师易卜之女,后又得景玉王青睐,收为义女,她自幼便习得文武技艺,但这些在森严的宗法与皇室眼中,更多是锦上添花的才艺,而非安身立命的本事。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支更为强劲的白羽箭,如同撕裂空气的银蛇,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易文君方才命中的那只箭靶红心——不,不仅仅是命中,而是力道惊人地将她那支箭从中劈成两半,残骸掉落在地!
“好箭法!”
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不羁的男声响起,打破了方才轻松的氛围。桃林深处,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骏马驮着一个白衣少年疾驰而来。马蹄踏碎落花,卷起一阵香风。少年至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潇洒,仿佛本就该与这江湖、这天地、这烂漫桃林融为一体。
他站定身形,目光灼灼,直直落在因惊变而微微睁大美眸的易文君脸上。阳光穿过花隙,在他身后勾勒出耀眼的光晕,衬得他面容俊朗,眉宇间是未经世事磋磨的明亮与一股天生的、无所顾忌的洒脱。
叶鼎之。年轻的叶鼎之,眼中还没有日后那沉郁如海的痛楚与毁灭一切的疯狂,只有少年人见到美好事物时,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欣赏与好奇。
“在下叶鼎之,自西域游历而来。”他抱拳,行了一个不算十分标准、却自有一番风骨的江湖礼节,笑容爽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适才在林中偶闻破空之声,见姑娘箭法精妙,心痒难耐,一时技痒,唐突之处,还望姑娘海涵。”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易文君,那里面没有丝毫亵渎,只有纯粹的对“同类”的认可与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