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不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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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怎么会让人衰老呢,思念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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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沈霜降。
十七岁到二十三岁,我拥有过一段长达七年的恋爱。在早该循规蹈矩的年纪,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叛逆。
左航是那时学校里风头无两的少年。他像一株永远追着太阳的向日葵,明亮、热烈,情书塞满了课桌。
只有他能轻易接住我所有天马行空的呓语,在那些被试卷淹没的黄昏里,我的沉默、我的古怪,在他那里都找到了回音。
备战高考的那些深夜,我们交换着彼此的弱项。
他一遍遍为我梳理繁复的数学公式,指尖划过草稿纸,沙沙作响;而我则为他厘清那些曲折的英语语法。
我们仿佛两个交换信物的信徒,在无涯的学海里,偷偷构建了一座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孤岛。
可后来,我们还是走散了。
是大学时分隔两地的必然,也是我主动的选择。
在我所处的世界里,前程是比风花雪月更沉重的东西。对我来说,攥紧自己仅有的前途,几乎是种本能。
温柔的另一面,往往是怯懦。
我没有勇气,拿两个人的未来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结局。
所以,在那个越洋电话里,我亲手为这一切画上了句点。
我对着听筒轻声说。
沈霜降“左航,我们……其实也不算什么的,对吧?”
这话轻飘飘的,却耗尽了我积攒半生的力气。
我们之间,的确从未有过一场正式的告白。一切都只是年少时心照不宣的顺势而为,是夏日过于漫长自然结出的果实。
也正因如此,结束它,也似乎不需要太过郑重的理由。
只是,那个关于向日葵的夏天,到底是一去不返了
对吗?
——
分开的第九年,恰逢高中校友聚会。
左航本不打算来。
九年光阴足以让最亲密的同窗变成通讯录里沉默的名字。更何况他刚结束B市连续两周的高强度工作,此刻更渴望独处。
但终究拗不过好友张极再三劝说,他还是登上了返回嘉梧的航班。
这座小县城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校门口的梧桐树只是更粗壮了些,街角那家奶茶店还开着,只是换了招牌。
时间在这里仿佛按下暂停键,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带着熟悉的味道。
聚会地点订在母校对面的饭店。
左航选了角落的沙发坐下,黑色风衣随意搭在扶手上。
有人说起当年篮球赛的绝杀,有人提起晚自习传纸条的趣事,他只是微微噙着笑,偶尔点头应和。
比起当年那个穿着校服在走廊里奔跑的少年,现在的他更习惯将情绪敛在眼底。
有人递来啤酒,他接过时袖口露出价格不菲的腕表,恰似这九年时光无声的注脚。
窗外飘起细雨,像极了某个被遗忘的黄昏。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只是走神。
刹那间,他呼吸一滞。
沈霜降。
那扇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
她走进来时的动作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没有惊动任何涟漪。
满屋的喧嚣依旧,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迟来的身影。就像多年前那个总是安静坐在教室角落的女孩,习惯性地将自己隐没在人群之外。
若不是当年要好的同桌迟唤辗转联系上她,恐怕她根本不会知道这场聚会的消息。
她穿着素净的米色针织衫,长发松松挽起,比记忆里更清瘦了几分。
年少时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冷,如今已沉淀为眉眼间淡淡的疏离,像是被生活细细打磨过,显出一种柔韧的疲惫。
岁月不曾厚待她,却也没能带走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易碎的美。
左航一时恍惚,仿佛透过九年的时光,又看见那个站在梧桐树下等他放学的少女。
或许是阴影里的注视太过专注,沈霜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左航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沈霜降显然也对他的出现毫无准备。
她微微一怔,随后对他轻轻颔首,露出一个浅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笑意,便迅速移开了目光。那笑容礼貌而疏离,像秋日湖面上掠过的一丝凉风。
左航垂下眼眸。
这场聚会突然变得令人难以忍受。
他刚想起身离席,衣袖却被身旁的好友不动声色地拽住。
张极“怎么了?”
张极低声问。
左航“出去透口气。”
张极“这么急着走?”
张极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某个方向飘去。
张极“不再和老同学们多聊聊?说不定……还能加个联系方式。”
左航的动作顿住了。窗外的梧桐叶正一片片落下,在秋风里打着旋。
他沉默良久,最终缓缓坐回原位,深色的风衣在沙发上压出深深的褶皱。
——
聚会终于散场。在一片交换联系方式的喧闹中,连向来安静的沈霜降也被几个老同学围着加了好友。
她把手机轻轻塞进口袋,转身正要离开,身后却响起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
张极“沈霜降!”
是张极。
她回头,看见张极正朝她招手。
而左航就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沉静地望着她。
沈霜降的脚步顿住了,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
张极“霜降,真是好久不见了。”
张极热络地寒暄,
张极“加个微信吧?以后大家常联系,多聚聚。”
他一连串说了许多,语气轻快得几乎不容插话。
沈霜降牵起一个略显局促的笑意,还是将手机递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好友看了眼来电显示,歉意地笑笑。
张极“我接个电话,你们先聊。”
说完便快步走开了。
沈霜降“……”
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隔着三步的距离对视。沈霜降垂下眼帘,屏幕还亮着的手机在她掌心微微发烫。
空气凝滞得让人心慌。
沈霜降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唇瓣轻启,却发觉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间。
良久,她听见左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左航“沈霜降。”
沈霜降“嗯?”
左航“好久不见。”
沈霜降“……好久不见。”
他忽然开始说些没头没尾的话,就像年少时那些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
左航“毕业后,你一直留在嘉梧。”
沈霜降“是啊。”
左航“我在B市。”
沈霜降“我知道。”
沈霜降低头浅浅一笑。
那笑意在她唇边漾开,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左航有片刻的恍惚。
沈霜降“我总能在新闻上看到你。”
她的声音很轻。
沈霜降“你都成了大名鼎鼎的左总了。”
左航微微一怔,随即牵起嘴角。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空气又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的谈笑声隔着走廊传来。
沈霜降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的裂痕像一道细细的疤痕,那是上个月不小心摔的,她一直没去修。
左航的目光落在她微颤的指尖上,正要开口,好友便举着手机匆匆回来了。
张极“哎哟,还聊着呢?”
张极促狭地眨眨眼。
张极“看来我这电话挂的不是时候。”
左航无奈地摇头,沈霜降则微微侧过脸去。
张极“来吧,扫个码。”
好友热心地张罗着。
张极“以后常联系。”
这一次,沈霜降没有再犹豫。
她调出二维码,左航的手机轻轻一震。
时隔九年,他们终于又出现在了彼此的联系人列表里。
那个熟悉的头像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顶端,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聚会彻底散场,夜色已浓。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动了沈霜降的裙摆。
张极“这么晚了,我们送你吧?”
张极热情提议,左航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
沈霜降“不用了,”
沈霜降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
沈霜降“我叫了车。”
她拉开车门,最后朝他们笑了笑。
出租车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色的光痕。左航站在原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车影出神。
张极走到他身旁,轻轻叹了口气。
张极“就这么让她走了?”
左航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更深地插进风衣口袋。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多年前未说出口的话。
张极“走吧。”
张极拍了拍他的肩。
他点点头,最后望了一眼空荡的街角,转身没入夜色。
手机在口袋里微微发烫,那个刚刚添加的联系方式像一枚被时光打磨得光滑的贝壳。
拾回来了,却再也听不见当年的海涛声。
张极“无妨,我给你治治你的相思病。”
左航“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