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司承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从头顶到脚底都是一片麻木的冰凉。
叔叔？
那两个字，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甜腻又陌生的语调，被她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像一把淬了蜜的冰刃，精准地捅进他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维。
他看着她自然地挽上另一个男人的手臂，看着她仰头对那人露出娇憨的笑容，看着她转身时裙摆划出的决绝弧线……每一个画面，都像慢镜头在他眼前播放，凌迟着他仅存的理智。
三年。
整整一千多个日夜，他活在无尽的地狱里。每一个闭上眼的瞬间，都是她最后看着他时，那双盈满破碎和绝望的眼睛。他动用了一切力量，发了疯一样地找她，却始终石沉大海。
他以为她恨他，用消失来惩罚他。
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她可能会给他一耳光，可能会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他甚至宁愿她拿刀捅他……任何一种激烈的反应，都好过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彻头彻尾的，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干净利落地……抹去。
“厉总……”身旁有胆大的合作方试探性地开口，似乎想打个圆场。
厉司承猛地回过神，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瞬间翻涌起骇人的风暴，周围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冰。他没理会任何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了地毯上那张孤零零的纸片上。
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无比恐慌的姿态，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那张卡片。
指尖触碰到纸张粗糙的质感，竟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姓名：江晚晴】
【诊断：选择性失忆症（记忆部分缺失）】
【病因：持续性、重度情感创伤所致。】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他的眼底，钉入他的骨髓。
选择性失忆症……持续性、重度情感创伤……
所以，她不是装的。
她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因为他给她的“创伤”，沉重到她的大脑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选择将他，以及与他相关的一切，彻底删除。
“嗬……”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喘，从他喉咙深处溢了出来。他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病历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几乎要将纸张捏碎。
原来，真正的惩罚，不是恨，而是遗忘。
在她崭新的人生里，他厉司承，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需要被礼貌询问“你哪位”的陌生人。
“司承？”
一个温柔又带着担忧的女声响起。
苏晴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蕾丝长裙，依旧是那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模样。她看着厉司承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江晚晴离开的方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嫉恨，但很快被担忧覆盖。
她轻轻挽住厉司承的手臂，声音放得更柔：“司承，你还好吗？晚晴她……她好像不太对劲，我们是不是……”
“滚。”
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字眼，从厉司承的齿缝间挤了出来。
苏晴雪浑身一僵，脸上完美的表情瞬间碎裂，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从未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
厉司承看也没看她一眼，猛地甩开她的手，仿佛那是什么令人厌恶的脏东西。他站直身体，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死死锁定在宴会厅另一端，那个正和沈译言笑晏晏的宝蓝色身影上。
周遭的一切喧嚣、灯光、人群，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笑得明媚，却将他彻底排除在外的女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
遗忘？
她怎么敢忘了他！
就算是把她绑在身边，用尽一切手段，他也一定要让她想起来！
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爱，还是……他亲手施加给她的痛！
他抬步，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厉总。”沈译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恰好在此时回过头，隔着一整个喧闹的宴会厅，遥遥地对他举了举杯，脸上依旧是那抹无懈可击的、温和却疏离的笑容。
而那笑容，在厉司承看来，充满了胜利者的挑衅和嘲讽。
江晚晴也顺着沈译的目光回过头，再次看到了他。她的眼神里依旧只有陌生，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细微的不耐烦，轻轻蹙了蹙眉。
那细微的蹙眉动作，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厉司承所有积攒起来的、近乎疯狂的勇气。
他脚步钉在原地，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他看着她转回头，凑近沈译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沈译便体贴地低下头，侧耳倾听，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旁人无法插入的默契。
那一刻，厉司承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崩塌了，碎裂成齑粉。
他输了。
在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弥补”和“挽回”的时候，就已经一败涂地。
只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他厉司承，已经“查无此人”。
他死死捏着那张病历卡，仿佛捏着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如今又被彻底碾碎的心脏。眼底的红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交织着无边的痛苦、悔恨和一种近乎毁灭的偏执。
晚晚……
无论你记得与否。
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
宴会厅露台。
江晚晴倚在冰凉的栏杆上，夜风吹拂着她散落的发丝，也吹散了她脸上那层面具般的甜美笑容。
沈译站在她身侧，将一杯温水递给她：“还好吗？”
江晚晴接过水杯，没有喝，只是用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她望着远处江面上游轮的灯火，目光幽深，看不清情绪。
许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
“他捡起来了。”
“嗯。”沈译应了一声，“效果很好。”
江晚晴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里，再无半分之前的天真懵懂，只剩下冰冷的、淬了毒的嘲讽。
“那就好。”她轻声说，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句诅咒。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厉司承。”
她举起水杯，对着窗外那片属于厉司承王国的繁华夜景，做了一个虚虚的碰杯动作。
眼神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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