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

九月，海城一中的开学日就这样到来了。

太阳如同被夏天熬化的玻璃，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却偏偏不愿冷却下来。

夏炽年将自行车踩得飞快，耳机里《Ocean Eyes》的旋律在循环播放着。

风掀起她的校服后摆，露出了腰窝处一枚小小的金色太阳贴纸——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开学仪式：把热量储存得满满的，再匀给接下来的三百天。

拐进校门时，她突然刹车，单脚点地。

教学楼前的公告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红色榜纸刚刚糊上，还散发着浆糊的潮气。

——那是高一竞赛保送初审名单。

夏炽年对“保送”没什么兴趣，她更享受冲刺高考的那种快感。

然而，从人群里传出的那个名字，却像一枚暗钩，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耳膜。

“南鲸落，数学、信息双一等奖，全市第一。”

那声音带着倒吸凉气的感觉，仿佛念出的不是人名，而是一种深海物种的拉丁文名称。

南鲸落？

夏炽年扯下耳机，舌尖轻轻抵住上颚，无声地重复着——鲸落，鲸落，原来真的有人叫“鲸落”。

她踮起脚尖，从缝隙中瞥见最后一栏的内容：

【候选面试】本周五16:30实验楼304。

落款处盖着教务处的钢印，就像给深海盖上的通行章。

——去听听鲸落的声音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夏炽年，你可是小太阳，什么时候对冰山有了采集欲？

下午四点，阳光偏西，把实验楼的走廊拉成了一条幽深的潮汐带。

夏炽年抱着物理作业本，假装只是路过，实际上却是在蹲点。

304的门虚掩着，白色灯光如同冰层，从缝隙中渗出。

里面只有三个人：两位评委老师，还有——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活着的“鲸”。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拉到最上面，遮住了半截喉结。

他的肤色因长时间不见光而显得冷白如瓷，睫毛却乌黑浓密，像是被海水打磨过的黑曜石。

他垂着眼调试代码，侧脸线条锋利，耳后有一颗淡色的小痣，极像鲸吻上的斑点。

评委提问：“如果让你用一句话来描述‘孤独’，你会怎么说？”

空气静默了两秒。

少年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澈——就像冰层裂开的第一道缝隙。

“孤独是鲸沉到三千米时，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

夏炽年的呼吸停了半拍。

她想起了生物纪录片中的画面：鲸落入海底，骨骼化作礁岩，血肉滋养万物，可它始终沉默不语。

原来有人能把孤独说得这么温柔，温柔到让人想伸手去拥抱那片深渊。

面试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

少年收拾着电脑，指尖被键盘压出了浅浅的红痕。

夏炽年鬼使神差地推开门，喊了一声：“喂，南鲸落。”

他抬起头，黑眸里闪过一瞬间的潮涌，又迅速归于平静。

“有事？”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礼貌而疏离。

夏炽年把作业本递过去，笑容如同打翻的蜜糖：“听说你缺个英语小组搭档？我，年级第二，申请加入。”

少年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校牌上——

【高二（3）班 夏炽年】

炽年，炽热的一年。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昨晚写进日记的那句#话：

“如果光也有温度，它一定姓夏。”

但他只是说：“我不需要搭档。”

语气虽然客气，却像是一道逐客令。

然而夏炽年没有退缩，反而一步跨进灯光里，伸出食指，轻轻虚点他耳后的小痣：

“鲸鱼先生，你拒绝光的时候，光也会自己转弯。周五见。”

她转身离去，马尾在空气中甩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就像冲浪板划开碧蓝的海面。

少年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过耳后——

那里仿佛被太阳烫出了一个极轻的烙印。

窗外，九月的风掠过操场，带来了远处海平线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一场鲸落正在悄悄发生：

鲸沉了；光潜了。

而在海底三万英尺的地方，因此开始生长出第一株会发光的珊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