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子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蝉鸣不知何时渐渐稀落，空气里开始掺杂进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初秋的清爽。

林薇和陈灼之间那种古怪的默契，在一次次图书馆的灯光下，在一次次围绕公式与跑道的生涩交流中，悄然生长，盘根错节。她依然是他名义上的“辅导者”，但那条清晰的界限，早已在不知名的时刻变得模糊不清。

这天下午，天色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闷得让人心慌。最后一节自习课，林薇正对着一道数学压轴题冥思苦想，眼角余光瞥见陈灼被教练叫了出去，直到下课铃响也没回来。

她收拾书包的动作有些慢，心里莫名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走到教学楼门口，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就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同学们或撑伞，或顶着书包，嬉笑着冲进雨里。林薇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己手里那把小小的、印着卡通图案的遮阳伞，犹豫了一下。这伞，显然无法抵御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正当她准备硬着头皮冲出去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猛地挤到了她身边的屋檐下，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是陈灼。

他显然是从操场直接跑过来的，运动服彻底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块肌肉的轮廓。头发更是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水珠顺着英挺的鼻梁和下颌线不断滚落。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望向外面瓢泼的大雨，眉头习惯性地拧着。

“没带伞？”他问，声音被雨声掩盖得有些模糊。

林薇握紧了手里的小伞，“嗯”了一声。

两人并排站着，一时无话。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充斥在耳边，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汗水、雨水和干净皂角的、强烈的男性气息，不容忽视地萦绕在她鼻尖。林薇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半步，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陈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也微微侧了侧身，给她留出稍多空间，目光依旧固执地看着外面的雨幕，侧脸线条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气氛微妙地凝滞着。

忽然，一阵裹挟着雨丝的冷风猛地灌进来，林薇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几乎是在同时，一件沉甸甸、湿漉漉的运动外套，带着陈灼灼热的体温和更浓烈的气息，劈头盖脸地罩在了她头上。

动作粗鲁，毫无温柔可言。

林薇懵了，眼前一片黑暗，只有布料吸饱水后沉甸甸的触感和那股霸道的气息。

“穿上。”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等你那把小破伞，到家都淋透了。”

林薇愣愣地把外套从头上扯下来，入手一片冰凉的湿润，但残留在他衣服内部的体温，却像小火炉一样熨帖着她刚刚被冷风激起的皮肤。外套很大，几乎能把她整个裹住，袖子长得离谱。

她抬头看他。

陈灼只穿着那件湿透的紧身背心，双臂抱在胸前，古铜色的皮肤暴露在潮湿的空气里，能清晰地看到肌肉因为微冷而微微绷紧。他依旧没看她，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耳根却在她看过去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猛地撞上林薇的心口。她捏着那件湿外套，指尖感受到布料下他残留的体温和力量，一时竟忘了反应。

“愣着干什么？”他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耐烦，或者说，是羞恼，语气更冲了些，“赶紧的。”

林薇垂下眼睫，默默地、动作有些笨拙地将那件宽大的、滴着水的运动外套穿在了身上。瞬间，她被一种陌生的、属于他的气息彻底包裹。沉甸甸的，湿漉漉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跳失序的暖意。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陈灼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目光飞快地扫过她被宽大外套衬得更加纤细的身形，随即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走了。”他言简意赅，然后不等她回应，便率先一步，猛地冲进了前方的雨幕之中，身影很快被白茫茫的雨水吞没。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在雨中迅速模糊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过分宽大的、不停滴水的男式外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一声声，清晰得吓人。

那场雨之后，有些事情似乎不一样了。

陈灼依旧会在辅导时皱眉，依旧会用他那套“跑道理论”来理解物理题，依旧会在解不出题时烦躁地转笔。

但他也会在她偶尔咳嗽时，默不作声地把两人之间那扇开着的窗户关上。

会在她不小心被纸边缘划伤手指时，动作略显粗鲁地扔过来一个创可贴——虽然什么话都没说。

会在她讲解得口干舌燥时，把他那瓶没拧开过的矿泉水推到她面前。

这些细小的、笨拙的、几乎不着痕迹的举动，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薇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周的辅导时间。

开始会下意识地在路过小卖部时，多买一瓶他常喝的牌子的运动饮料。

开始会在笔记本的角落里，无意识地写下一些无关学习的、零碎的词语，比如“暴雨”、“外套”、“创可贴”……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她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这场辅导始于一场难堪的赌约，迟早会结束。

可是，心一旦偏离了既定的轨道，就不是理智能够轻易拉回的了。

那天之后，陈灼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件外套。林薇把它洗干净，晾干，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的角落里，像一个秘密。

一个只有她知道的，关于那个暴雨傍晚，和那件带着灼热体温与霸道气息的、湿漉漉的外套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正悄无声息地，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生根发芽。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却足以让整片心田，为之改换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