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贵妃被禁足后，承乾宫的气氛诡异地安静了许多。主殿的门扉紧闭，往日里那些簇拥着贵妃的宫人也都敛了声息，连走路都轻手轻脚，生怕触了霉头。
沈清辞依旧住在东暖阁，只是经此一事，她在后宫的处境越发微妙。有人暗地里佩服她能在贵妃的构陷下全身而退，更得圣心；也有人觉得她手段深沉，连一条人命都能轻描淡写地带过，对她愈发忌惮。
萧承煜来看她的次数多了些，有时会陪她下一盘棋，有时只是坐着听她弹琴。他从不提坤宁宫的那场风波，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日，沈清辞正在灯下翻看着一本医书——自那日宫女之事后，她便想着多学些东西，哪怕只是能辨些草药，也好过全然被动。萧承煜走进来，见她看得专注，便没有出声打扰，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直到她翻页时无意间抬头，才发现他的存在，慌忙起身行礼：“万岁爷。”
“在看什么？”萧承煜拿起桌上的医书，“倒是难得见你看这些。”
“臣妾想着，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或许能在细微处帮上些忙。”沈清辞轻声道。
萧承煜摩挲着书页，忽然道：“那日之事，委屈你了。”
沈清辞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垂下眼睑：“能得万岁爷信任，是臣妾的福气，谈不上委屈。”
“福气？”萧承煜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这宫里的福气，往往都沾着血。”他放下医书，目光落在窗外，“那宫女的家人，朕已让人妥善安置，也算……给她一个交代。”
沈清辞心中微动。她知道帝王心思难测，却没想他会记得这样一件小事。
“后宫之中，身不由己之事太多。”萧承煜转回头看她，“但你要记住，朕护着你，不是因为你有多顺从，而是因为你身上没有那些算计来算计去的戾气。”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心湖投下圈圈涟漪。她抬眸望他，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那里面似乎藏着期许，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臣妾明白。”她轻声应道。
丽贵妃禁足期间，后宫暂时少了些明枪暗箭，但暗流依旧汹涌。李常在几次三番想往萧承煜身边凑，却总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另有几位低位份的嫔妃，也借着各种由头试图引起注意，只是大多没能入得了帝王的眼。
转眼到了年关，宫里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喜庆。丽贵妃禁足期满，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性子似乎收敛了些，见了沈清辞，虽依旧带着疏离，却没再刻意刁难。
除夕之夜，宫宴设在太和殿，比中秋宴更为盛大。沈清辞坐在属于“常在”的位次上，看着殿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心中却有些空落。她想起幼时在家中，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父亲会给她讲些官场趣闻，母亲则忙着给她和兄长添菜……那样的日子，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在想什么？”萧承煜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沈清辞回过神，连忙起身：“臣妾在想，这样的盛景，真好。”
萧承煜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米酒：“尝尝，这是江南来的，或许合你口味。”
酒液温热，带着淡淡的米香，确实有几分江南的味道。沈清辞抿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底。
“过几日，朕要去京郊的行宫狩猎，你也一同去吧。”萧承煜忽然道。
沈清辞愣住了。后宫嫔妃随驾出行，虽不算罕见，但以她的位份，能得此机会，已是极大的恩宠。
“万岁爷，臣妾……”
“怎么？不愿去？”
“不是，”她连忙摇头，“臣妾只是觉得，或许有更合适的人选。”
萧承煜笑了笑：“朕说你合适，便是合适的。”他没再多说，转身回到了主位。
沈清辞握着手中的酒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安。随驾出行，远离了紫禁城的方寸之地，却也意味着要面对新的变数。她看向殿内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知道这趟行程，绝不会平静。
正月十五刚过，行猎的队伍便出发了。皇家仪仗浩浩荡荡，旌旗招展，马蹄声踏碎了郊野的宁静。沈清辞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心中思绪万千。
行宫依山而建，虽不如紫禁城宏伟，却也楼阁错落，景致清幽。安顿下来的第一日，萧承煜便带着几位皇子和武将去了猎场，后宫嫔妃们则留在行宫内，或闲聊，或赏景。
沈清辞不喜热闹，便独自一人在行宫的花园里散步。园中有一汪湖水，冰面尚未完全消融，岸边的梅花开得正艳，暗香浮动。
她正看得入神，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沈常在好雅兴。”
回头一看，是新近入宫的柳才人。柳才人出身将门，性子爽朗，容貌明艳，入宫后虽未得盛宠，却也算是引人注目。
“柳妹妹。”沈清辞颔首示意。
“这里的梅花比宫里的开得还好呢。”柳才人走到她身边，笑着说，“听说沈常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可否教我几笔？我那字，连家父都嫌弃。”
沈清辞见她性子直率，不似宫中其他女子那般多心，便笑着应道：“妹妹说笑了，互相切磋倒是可以。”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落水了。沈清辞和柳才人连忙赶过去，只见几个宫女太监围着湖边惊叫，冰面上有一个破洞，而落水的，竟是丽贵妃！
众人惊慌失措，几个会水的太监连忙跳下去救人，好不容易才将丽贵妃拖上了岸。丽贵妃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已经晕了过去。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方才好像看到沈常在在这附近！”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辞身上，带着怀疑和探究。柳才人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她。
沈清辞心头一沉，知道自己又被卷入了麻烦之中。这冰面厚实，若非人为破坏，怎会突然碎裂？而丽贵妃落水，偏巧被人看到她在附近……这分明是又一个针对她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对身旁的宫人道：“快去找太医！再取些棉被和炭火来！”
当萧承煜闻讯赶回来时，丽贵妃已经被抬回寝殿，太医正在诊治。他走进殿内，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清辞身上，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还未等沈清辞开口，丽贵妃的侍女便哭着上前：“万岁爷！娘娘方才在湖边赏梅，不知怎的，冰面突然裂了！奴婢们远远看到沈常在就在附近，说不定……说不定是她……”
“你胡说！”柳才人忍不住开口，“我与沈常在在一起，她根本没靠近湖边！”
“柳才人，您可不能为了偏袒沈常在就说谎啊！”那侍女立刻反驳。
萧承煜的目光在沈清辞和柳才人之间流转，最后定格在沈清辞脸上：“你说。”
沈清辞定了定神，缓缓道：“臣妾与柳才人在岸边赏梅，忽闻喧哗才赶来，并未靠近冰面。至于冰面为何碎裂，臣妾也不知。”
“万岁爷！”寝殿内传来丽贵妃虚弱的声音，“别……别怪沈妹妹……许是我自己不小心……”话未说完，又咳嗽起来。
这欲盖弥彰的话，无疑更坐实了沈清辞的嫌疑。萧承煜沉默片刻，对李德全道：“彻查此事。在查清之前，沈常在禁足于偏殿，不得随意走动。”
沈清辞心中一凉，却只能躬身领命。她看向萧承煜，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唯有帝王的深沉难测。
被带回偏殿的路上，她望着行宫的飞檐在暮色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忽然觉得，这宫墙无论建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冰冷而压抑。她不知道这一次，能否再平安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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