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烬推开沉重的实木家门时,傍晚最后一丝天光正从他身后溜走,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光洁如镜的玄关地板上。家里静得可怕,这种静,从他八岁那年母亲汀芸的尸体在浴缸里被发现后,就再也没有被打破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那是父亲的新欢,或者说,是永远取代了他母亲位置的那个女人——汀薇,留下的香水味。尽管那个女人早在多年前就如丢弃垃圾一样丢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后逃离,但这味道,却像幽灵般盘踞在这个家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林烬那段肮脏的过往。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刺向客厅角落。
汀景安跪在那里,正用一块白色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父亲那双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她低着头,浓密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只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她总是这样,一副逆来顺受、楚楚可怜的模样。只有林烬知道,在这副天然呆的、纯净的表象之下,流淌着多么卑劣和心机的血液——和她那个母亲一模一样。
听到门口的动静,汀景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擦拭的动作停顿了。她没有抬头,只是更低地伏下身子,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惧。
“哥……哥哥你回来了。”
林烬没有应声。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的鞋,换上家居拖鞋,动作优雅得如同任何一个教养良好的富家少爷。人前,他是林烬,成绩优异、待人温和、无可挑剔的“乖孩子”。但在这里,在这个只剩下他们两人的空间里,他是审判官,也是行刑者。
他一步步走过去,锃亮的鞋尖停在她低垂的视线前。阴影彻底将她笼罩。
“抬头。”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汀景安僵硬地、一点点抬起头。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浅浅的褐色,此刻盈满了水光,像受惊的小鹿。这张脸,有五分像那个毁了他一切的女人——汀薇。
林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俯下身,凑近她,校服上干净的皂角香气与他周身散发出的阴郁戾气形成诡异的分裂感。
“今天在学校门口,看到。父亲了。”他语气寻常,眼神却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搂着新秘书,很年轻,笑起来……有点像你。”
鞋尖毫无预兆地抬起,抵上她纤细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以一个更加屈辱的姿势承受他的审视。那力道不轻,下颌骨传来细微的疼痛。
汀景安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在眼眶里积聚,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你和你妈,真是一路货色。”林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专门勾引别人的丈夫,破坏别人的家庭……嗯?”
最后一个音节上扬,伴随着他脚下猛然加重的力道。
痛楚让汀景安闷哼了一声,但她依旧没有反抗,只是用那双含泪的眼睛望着他,里面似乎有委屈,有隐忍,或许……还有别的,更深的东西。
这种眼神,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林烬积压在心底十年的火山。那被精心伪装包裹的、早已不正常的精神内核,在此刻疯狂叫嚣。
“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他突然暴怒,猛地收回脚,下一刻,却狠狠踹在她的肩窝!
汀景安猝不及防,被踹得向后倒去,脊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幼兽,终于忍不住发出细弱的呜咽。
林烬却像被这呜咽刺激得更加狂躁,他几步上前,蹲下身,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面对自己。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红,那张英俊的脸庞扭曲得如同恶鬼。
“你知不知道你妈是个什么玩意?啊?!”他对着她低吼,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她叫汀薇!是我妈汀芸的堂妹!她们身上流着相近的血!”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前仿佛不再是汀景安惊恐的脸,而是翻涌起的、十年前那个血腥下午的记忆碎片。
回忆如同脓水,从裂开的伤口里汹涌而出。
他看到了母亲汀芸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她相信着那个看似美满的家庭,信赖着丈夫,也疼爱着那个时常来家中做客、嘴甜乖巧的堂妹汀薇。她以为姐妹情深,却不知堂妹那双羡慕的眼睛背后,早已被嫉妒的毒液浸透。凭什么堂姐能嫁入豪门,过着优渥的生活,而自己却只能仰望?
他看到了父亲夜不归宿的次数越来越多,看到了母亲日渐憔悴的容颜和深夜压抑的哭泣。然后,就是那个致命的发现——母亲颤抖地拿着照片,上面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堂妹,亲密地搂抱着,中间,还牵着一个看起来只比林烬小一点的女孩!
“芸姐,对不起……可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记忆中汀薇那张虚伪做作的脸清晰起来,没有半分愧疚,只有一种隐秘的得意。
而最清晰的,是那个下午。他放学回家,推开卧室门没有找到妈妈,最后在弥漫着铁锈味的浴室里……他看到浴缸里刺目的红,以及母亲汀芸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她的手腕上,那道深刻的割痕,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嘴。
她接受不了双重背叛——丈夫和堂妹的联手背叛,永远地,死在了他八岁的那年。
而那个罪魁祸首之一,汀薇,在事情败露,闹出人命后,害怕承担责任,竟然直接收拾细软,丢下自己的亲生女儿汀景安,跑得无影无踪!
“啊——!”林烬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将脑海中血腥的画面驱散,注意力重新聚焦在眼前这张与仇人相似的脸上。
恨意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是你!是你们!”他揪着她的头发,将她的额头往墙壁上撞,一下,又一下,力道控制在不留下明显伤痕,却足够让她痛彻心扉,“是你们这两个贱人!毁了我的家!逼死了我妈!”
汀景安不再呜咽,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在林烬看不到的角度,那双原本盛满泪水的浅褐色眼睛里,飞速地掠过一丝极深的、与她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是怨恨?是麻木?还是……一种冰冷的计算?
但表面上,她只是承受着,像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承受着来自哥哥的、名为“报复”的狂风暴雨。
林烬打累了,骂累了。他松开手,看着汀景安像破败的娃娃般软倒在地,额头一片红肿,肩膀微微颤抖。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校服领口,呼吸渐渐平复。脸上那种疯狂的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漠然。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脚边的尘埃。
“把这里收拾干净。”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楼梯,步伐稳定,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暴徒从未存在过。
玄关处,只剩下汀景安蜷缩的身影,和死一般的寂静。
她慢慢地、慢慢地从地上撑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头的疼痛和肩窝的钝痛清晰地传来。她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然后,看着指尖那抹暗红,眼神空洞,却又在深处,燃起一点幽暗的、难以名状的火星。
在这个由谎言、背叛与死亡构筑的牢笼里,恨是唯一的养料。而有些种子,早在多年前,就已埋藏在扭曲的土壤之下,静待破土而出的时机。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