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世间的一切，仿佛要将所有污秽与悲伤都洗刷殆尽。西山深处，古木参天，繁茂的树冠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墨绿色穹顶，将大部分雨水阻挡在外，只有零星的水滴和弥漫的水汽渗透进来，让林间显得愈发潮湿、阴冷。
一道小小的身影在泥泞中艰难地爬行。
那是一个介于少年与妖异之间的形态。上半身依稀是人类男孩的模样，约莫十五岁左右，瘦削的肩膀裸露在外，苍白的皮肤上覆盖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冰凉的绿色鳞片，被雨水浸透后泛着幽微的光。他的脸上，象征蝰蛇的绿色面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却依旧勾勒出那双狭长蛇瞳中的惊惶与绝望。原本雪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颈后，脑后那个用皮绳束起的小马尾也耷拉着，不断滴着水。而自腰部以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近两米长的、布满墨绿色鳞片的蛇尾，此刻这曾经让他能在山林间灵活穿梭的尾巴，却因为力竭而显得沉重无比，只能在泥地上拖曳出一道蜿蜒、狼狈的痕迹。
卢卡斯，此刻脑海里只剩下母亲最后那声凄厉的呼喊：“去西山！找阿尔瓦！”
找阿尔瓦……
父亲赫尔曼的身影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那是一个高大挺拔的Alpha，原型是比他更威武巨大的蝰蛇。他曾率领着东山的Alpha们，向那些不断砍伐树木、捕杀同族的人类发起反攻。那时，卢卡斯还小，只能躲在洞穴深处，听着外面传来的震天喊杀声与令人牙酸的武器碰撞声。他记得父亲临行前，用冰凉的鳞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绿色竖瞳里，是决绝与守护。
但那场反攻，结局是血腥的镇压。人类的武器带着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名为“科技”的残酷力量，父亲再也没有回来。侥幸存活下来的妖们说，赫尔曼和他的战士们，被一种特制的网捕获，然后……被活生生地抽取了毒液，直至死亡。
那之后，人类消停了一段时间。东山残存的妖们，包括卢卡斯和他的母亲，在恐惧与悲伤中苟延残喘，以为人类终于满足了，或者畏惧了。
他们错了。
贪婪从未止息。而这一次，目标更加明确。
记忆如同这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着卢卡斯的意识。就在几天前，人类的队伍再次闯入东山……
逃亡的画面支离破碎：燃烧的树木，四散惊飞的鸟雀，同伴们被波及的惨叫……母亲紧紧抓着他的手，半拖半拽着他往西山的方向跑。她的脸上满是汗水与泥土，那双美丽的绿色竖瞳里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卢卡斯，听着！一直往西！穿过那条界河，进入西山的范围就安全了！那里有强大的结界，人类进不去！”母亲的声音急促而嘶哑，“去找阿尔瓦，他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他一定会保护你！”
“可是母亲……”
“快走！”母亲猛地将他推入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力道大得惊人，“别回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他最后看到的，是母亲毅然转身，完全妖化成一条近四米长的墨绿色蝰蛇，主动冲向追兵的背影。那决绝的姿态，与记忆中父亲的身影重合。紧接着，是人类发现目标错误后气急败坏的怒吼，以及某种针对性的、闪烁着蓝光的网枪发射的嗡鸣，还有……母亲为了吸引所有注意力而发出的、带着挑衅与绝望的嘶鸣。
他没有回头。
他死死咬着下唇，甚至能感受到那两颗作为毒牙原型的小虎牙深深陷入唇肉的痛感，人形状态下，那里并无毒素，只有无尽的苦涩，他凭借着半妖化的形态，利用蛇尾的优势，在崎岖的山林间拼命游走，将身后的喧嚣与心碎的绝望远远抛开。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天空始终阴沉，雨水时断时续。饥饿、寒冷、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体力与意志。他不敢停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向西，去西山，找阿尔瓦。
西山的结界，据说只有妖才能穿过。当他终于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韧的力量拂过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膜，进入西山范围时，他几乎要虚脱倒地。
然而，安全感的短暂降临，并不能立刻驱散长久以来的疲惫与身心创伤。西山的林木更加古老深邃，雨水在这里也变得温柔了些许，但他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蛇尾再也无法拖动沉重的身躯，冰冷的雨水带走了他体内最后一点温度。视线开始模糊，绿色的竖瞳渐渐失去焦距。
阿尔瓦……父亲的朋友……
母亲……
父亲……
最终，那小小的、半妖化的身影，在一条潺潺溪流边的湿滑青石旁，彻底失去了意识。苍白的少年面容侧倒在冰冷的石面上，沾着泥泞的雪色发丝贴在颊边，墨绿色的蛇尾无力地蜷缩着，像一个被遗弃的、破碎的玩偶。
雨水依旧无声地落下，浸润着他冰凉的身体，也模糊了他来时的蜿蜒痕迹。西山寂静，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仿佛在哀悼着一个生命的逝去，又像是在默默等待着一个迷途孩子的命运，被谁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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