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年，东
紫宸殿的铜钟敲过三响，绵长的余韵裹着寒冽的风，穿透层层宫墙，落在坤宁宫的琉璃瓦上。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鬓边的十二凤衔珠金钗——这是今日册封大典的规制，每一颗东珠都圆润饱满，映照烛火，晃得人眼生疼。
“娘娘，吉时到了，该上妆了。”贴身宫女云袖捧着描金装盒，声音轻的像羽毛。
我点头，任由她用细滑的铅粉敷上脸颊，遮住今夜未褪尽的倦色。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横波，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连脂粉都掩不住的沉静。谁能想到，二十年前那个在江南水乡跟着阿爹学算账、在巷口追着蝴蝶跑的野丫头沈清瑶，如今竟要成为大胤王朝的皇后。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十四岁那年。
那天也是这样的寒冬，京中传了阿爹“通敌叛国”被斩立决的消息，沈家一夕之间倾覆。我穿着粗布衣裳，抱着阿爹留下的唯一一本账本，躲在破庙里瑟瑟发抖。是彼时还是三皇子的萧彻，踏着漫天飞雪找到我他身上的锦袍沾了雪粒，却把暖炉塞进我怀里，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澈："清瑶，别怕，有我在。”
那时的他，眉眼青涩，还未被皇权争斗磨去棱角，会为了我买一串热腾腾的糖炒栗子，跑遍半条街；会在我想家落泪时，笨拙的用袖子为我擦脸，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可如今，他是大胤的帝王，是九五之尊。而我，是罪臣之女，是他力排众议要册封的皇后。
“娘娘，凤袍已经备好。”另一名宫女云袖捧着玄色凤袍走进来，袍角展翅欲飞的金凤，金丝线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却也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站起身，任由宫女们为我穿戴。凤冠戴在头上那一刻，脖颈瞬间一沉，仿佛压着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这些年的隐忍、挣扎，还有朝堂上那些明里暗里的质疑与敌意。
“娘娘，陛下派李总管来问，是否已经准备妥当。”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袍，声音平静无波：“回禀李总管，臣妾已然就绪”。
走出坤宁宫时，寒风迎面吹来，凤袍的流苏轻轻晃动，带着刺骨的凉意。宫道两旁站满了宫人，皆垂垂首敛目，大气不敢出。远处的紫宸殿灯火通明，这是百官朝拜的地方，也是我即将踏上的地方。
我一步一步向前走，脚下的金砖冰冷坚硬，像极了这些年走过的路。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些画面：破庙里的暖炉、雪地里的糖炒栗子、他登基之后望向我的坚定目光，还有那些因我的身份而对他的施压的奏折、后宫里那些若有似无的敌意。
“皇后娘娘，请上辇。”李总管躬身行礼，声音恭敬。
我踏上凤辇，帘幕落下，将寒风隔绝在外。辇车缓缓移动，车轮碾过金砖，发出闷闷的声音。我掀起帘幕一角，望向远处的天空，浅灰色的云层厚重，似乎要下雪了。
不知道萧彻此刻在想什么？他是否还记得当时破庙里的承诺?他是否明白，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凤冠霞帔，而是当年那个替我遮风挡雨的少年？
凤辇在紫宸殿前停下，李总管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娘娘，紫宸殿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帘幕，整理了一下衣袍。抬眼望去，朱红的殿门缓缓敞开；里面是百官肃立的身影，而殿阶之上，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正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那是我的萧彻，是大胤的帝王，也是我此生唯一的牵挂。
册封大典，即将开始。而我的皇后之路也从这一刻启程。
跨进紫宸殿的瞬间，殿内的暖气夹杂着檀香扑面 而来，与殿外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百官穿着朝服，分站两侧，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的身上，有敬畏、有审视，亦有毫不掩饰的轻视。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还有几位老臣垂着眼帘，嘴角紧抿，显然对我这个罪臣之女登上后位心存不满。
萧彻踏着明黄的龙纹衣袍朝我走来，龙袍上的十二章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腰间的玉带镶嵌着硕大的和田玉，衬的他身姿挺拔，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下脚步。伸出手掌心温热，一如当年在破庙里握住我的手那般安稳。“清瑶”，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殿内的寂静，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别怕，我在。”
简简单单五个字，瞬间击溃了我强撑的镇定。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多少年了，从江南到京城，从籍籍无名的罪臣孤女到如今即将受封的皇后，无论前路多么坎坷，他总是这样，用最简单的话语给我坚实的依靠。我抬眸望向他，他眼底的灼灼目光里，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独属于萧彻的温柔与坚定，一如十四岁那年踏雪寻我时的模样。
我轻轻将手放入他掌心，任由他牵着我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的册封台。李总管高声唱喏，宣读册封诏书，那冗长的文字里满是溢美之词，将我称赞为“贤良淑德，温婉端方”，可我知道，这些话的背后，藏着多少言不由衷。
诏书宣读完毕，内侍官捧着皇后玺印缓缓上前。那方玺印由和田羊脂玉雕琢而成，印面刻着皇后之宝四个篆书大字，晶莹剔透，触手生凉。萧彻接过玺印，亲自递到我手上，从今日起，你便是大胤的皇后，母仪天下。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语气郑重，“朕会护你周全，护你一世安稳”。
我双手接过玺印，沉甸甸的重量从掌心传来，那不仅是玉石的重量，更是一国之母的责任，是萧彻对我的信任，也是我往后余生无法推卸的枷锁。我屈躬行礼，声音平静却坚定：“臣妾谢陛下隆恩，愿为陛下分忧，为大胤祈福，不服陛下所托，不负苍生所望。”话音刚落，百官齐齐跪拜，高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震耳欲聋，回荡在紫宸殿的梁宇之间。我站在萧彻身侧，接受着百官的朝拜，凤冠上的东珠随着身体微微晃动。
忽然明白，从今往后，沈清瑶这个名字，将被皇后这个身份代替，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在江南巷口追着蝴蝶跑的野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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