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下的森林弥漫着未散尽的硝烟味。桔梗拄着长弓半跪在地,指尖渗出的血珠滴落在被妖气侵蚀的落叶上,竟泛起细微的白烟。方才与苍鬼一战震碎了她三支破魔箭,此刻掌心还残留着弓弦崩断时的灼痛感。
"啧。"
一声极轻的嗤笑自身后传来。桔梗猛地回头,银发在林间漏下的月光中划出冷冽弧线。杀生丸正用白裘下摆擦拭着铁碎牙上的妖血,那双金色竖瞳扫过她染血的衣袖时,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巫女的血,倒是比想象中烫。"他将沾血的衣袖甩开,语气听不出情绪,"刚才若不是你分神,那妖怪的骨刺本伤不到你。"
桔梗垂眸看着掌心的伤口,方才苍鬼自爆妖气的瞬间,她确实因瞥见杀生丸背后那道未愈合的旧伤而迟滞了半息。这个认知让她耳根微热,却倔强地扬起下巴:"彼此彼此。大妖怪若是肯用全力,何至于让人类巫女来救场?"
杀生丸擦拭铁碎牙的动作骤然停住。月光恰好落在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上,桔梗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西国贵公子最忌讳的,便是被人类质疑力量。她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除魔符,却见杀生丸突然转身,黑色衣袂带起的风扫过她耳畔。
"拿着。"
一枚通体莹白的鳞片被丢在她面前的草地上,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桔梗认得这是犬妖一族的护心鳞,内含的纯净妖力足以治愈普通伤势。她抬头想质问,却撞进一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金瞳里——那里面有被冒犯的愠怒,有对弱者的轻蔑,却偏偏没有她预想中的杀意。
"不必。"她将鳞片推回去,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腹时,两人都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巫女的伤,自有净化之法。"
杀生丸的眼神更冷了。他俯身拾起鳞片,指尖在她手腕处的伤口上极快地掠过。桔梗只觉一阵清凉顺着血脉蔓延,掌心的灼痛竟奇迹般缓解了大半。等她回过神时,银发妖怪已站在三丈开外的树梢上,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孤绝的背影。
"三日之内,离开这片森林。"他的声音隔着夜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西国的追兵,比你想象的麻烦。"
桔梗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腕间残留的凉意与掌心的鳞片同样真实。她低头轻嗅那枚鳞片,除了淡淡的龙涎香,竟还混杂着一丝极浅的、属于白梅的清冽香气——那是枫之村后山独有的品种,只有她常去的悬崖边才生长。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漏了一拍。难道那些深夜放在她窗台上的草药,并非村民所赠?
三更时分,桔梗被一阵极细微的破空声惊醒。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足踩在微凉的榻榻米上,长弓已握在手中。窗外的月光比昨夜更亮,却诡异地照不进庭院东南角的老樟树下——那里盘踞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影。
"桔梗大人。"黑影中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老身是西国犬族的信使。"
桔梗搭在弓弦上的破魔箭并未放下:"西国妖怪,深夜闯入人类村庄,是想挑起战争吗?"
"老身此来,是为提醒大人。"黑影缓缓凝聚成佝偻老妪的形态,她手中拄着的蛇头拐杖在月光下闪着幽光,"杀生丸殿下带走的月之珠,本是维系西国结界的核心。如今三位殿下为争夺继承权,已派出十二妖将追杀。"她枯瘦的手指在蛇头拐杖上轻叩,发出骨节摩擦般的声响,"黑鸦妖能追踪百里内的血迹,影法师可化身为任意形态,最棘手的是血玉珊瑚——她能用吸食的人类情感织成幻境,上一个被她盯上的巫女,最终亲手毁掉了自己守护的村落。"
桔梗的心猛地一沉。月之珠——难怪苍鬼拼死也要抢夺的宝物,竟有如此来历。她想起杀生丸战斗时始终护着心口的动作,想起他最后那句"追兵比你想象的麻烦",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她将破魔箭收回箭筒,语气却比箭矢更冷,"西国的内斗,不该祸及人类村落。"
老妪发出咯咯的笑声,枯树皮般的脸上挤出诡异的笑容:"大人有所不知。二殿下已布下'四方锁妖阵',东起迷雾沼泽,西至断魂崖,南抵瘴气森林,北达冰封河谷——整个东国已成绝地。她放出话来,谁能带回月之珠和杀生丸的项上人头,谁就能继承犬族正统。如今十二妖将的先锋,恐怕已在村子外围布网了。"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突然从老妪身后的阴影中射出!桔梗瞳孔骤缩,破魔箭应声离弦,与那道银光在庭院中央轰然相撞。气浪卷起满地樱花,待烟尘散去,老妪的蛇头拐杖已断成两截,而她身后站着的,竟是本该离开的杀生丸。
"玲,退下。"杀生丸的铁碎牙还在微微震颤,金色瞳孔死死盯着老妪,"母亲的狗,何时学会对本殿指手画脚了?"
被称作玲的老妪脸上血色尽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息怒!老身只是......"
"滚。"杀生丸吐出一个字,周身散发出的妖气让庭院里的樱花尽数凋零,"告诉母亲,月之珠我会亲自带回西国。在此之前,若再有'信使'踏入这片森林,休怪本殿不客气。"
玲连滚带爬地化作黑烟消失后,庭院里只剩下两人对峙的身影。桔梗看着杀生丸肩上那道新添的伤口——显然他并未走远,甚至可能一直在暗中守护。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闷,既感动又愤怒。
"你留下,就是为了看我笑话?"她冷声问道,刻意忽略心底那丝异样的悸动。
杀生丸转身时,月光恰好照亮他唇角的血迹。桔梗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左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那里正死死按着昨夜被苍鬼妖气灼伤的旧伤。他却像没事人般走到她面前,金瞳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目光从她微颤的睫毛滑到紧抿的唇,最后停在她攥得发白的手指上。
"人类,你刚才说'我与他之间的事'?"他微微俯身,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额间,"何时起?"
桔梗能清晰地看见他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能数清他耳廓上细小的绒毛。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让她心跳如擂鼓,近得让她几乎要溺毙在那双翻涌着月光的金瞳里。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他伸手揽住腰。杀生丸的手掌滚烫,隔着巫女服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回答我。"他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某种压抑的情绪。
桔梗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他染血的唇角,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从你把护心鳞丢给我的时候。从你明明重伤却硬撑着不肯承认的时候——"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吻截断。
杀生丸的唇微凉,带着妖力特有的清冽气息。他的吻生涩而霸道,像幼兽在宣示主权,却又在她僵硬的瞬间变得无比轻柔。桔梗能感觉到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能尝到他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当杀生丸终于松开她时,桔梗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连呼吸都带着颤音。她看见杀生丸的耳根泛起极淡的粉色,那双总是冰冷的金瞳此刻竟像融化的黄金。
"记住。"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唇,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本殿的人。有本殿在,无人能伤你。"
桔梗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发烫的唇。月光下,那枚被她贴身收好的护心鳞正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将她胸口那枚四魂之玉的阴影,驱散了些许。
她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羁绊会将两人引向何方,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狂风暴雨。但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夜幕时,桔梗站在枫之村的瞭望塔上,望着杀生丸消失的东方天际,第一次对"宿命"这个词,生出了反抗的勇气。
三日后,枫之村的晨雾中,多了个银发金瞳的不速之客。村民们起初惊惧万分,却发现这位传说中的西国大妖怪只是静静坐在村口的老榕树下,偶尔抬头望向桔梗所在的巫女殿。
"姐姐,他又来了。"枫抱着装满草药的竹篮跑过来,小脸上满是好奇,"杀生丸大人今天好像在看......您晾在院里的白梅干呢。"
桔梗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正对上杀生丸投来的视线。那双总是冰冷的金瞳里,似乎藏着某种柔软的东西,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悄悄漫过心防。她低头将最后一串白梅干挂好,唇边扬起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
或许,命运的齿轮,从那个月光下的吻开始,就已悄然转向了全新的轨迹。而她与杀生丸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