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裹着夏末最后一点燥热,吹得香樟树叶簌簌响,碎光落在沈清禾白色的帆布鞋尖。她刚把最后一本《无机化学》塞进课桌,走廊尽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玻璃瓶碰撞的清脆声响。
“同学,让一下——”
声音很轻,带着点没藏好的慌乱。沈清禾侧身时,鼻尖先撞上一股橘子汽水的甜香,下一秒就看见个抱着三瓶汽水的女生趔趄着停在她面前。女生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领口别着枚歪掉的校徽,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最惹眼的是她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睁得圆圆的,带着点无措地盯着沈清禾。
“对、对不起,没撞到你吧?”女生把汽水往怀里又搂紧了些,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我着急给朋友送水,没看路……”
沈清禾摇摇头,目光落在她胳膊肘处的擦伤上——红痕里还嵌着点细小的沙粒,应该是刚才差点摔倒时蹭到的。她没说话,只是从笔袋里掏出包碘伏棉片,递了过去。
女生愣了愣,接过棉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沈清禾的指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谢谢……我叫宋时卿,高二(3)班的。”她飞快地报出名字,又补充道,“你是沈清禾吧?年级第一的那个,我在光荣榜上见过你。”
沈清禾“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说太多话,尤其是像宋时卿这样带着明显“热闹”气息的人——校服口袋里露着半截漫画书,帆布鞋边沾着草屑,连说话都带着种蹦蹦跳跳的调子,和总是独来独往的自己截然不同。
宋时卿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冷淡,撕开棉片低头擦伤口,嘴里还小声嘀咕:“刚才跑太快,差点摔进花坛里,还好你让得及时……”她擦得太用力,疼得嘶了一声,抬眼时正好对上沈清禾的目光,又慌忙移开视线,“那个……你的棉片,我下次还你吧?或者我请你喝汽水?”
“不用。”沈清禾收拾好桌面,背上书包准备走。刚迈出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宋时卿怀里的汽水倒了两瓶,橘色的液体顺着瓷砖缝流开,在阳光下泛着亮晶晶的光。
宋时卿僵在原地,脸瞬间涨得通红。她蹲下去想捡瓶子,手指刚碰到玻璃,就被沈清禾拉住了手腕。“别用手捡,会割破。”沈清禾的声音还是没什么起伏,却弯腰从书包侧袋里拿出包纸巾,蹲下来帮她擦地上的水渍。
橘子汽水的甜香更浓了,混着沈清禾身上淡淡的雪松味,缠在宋时卿鼻尖。她看着沈清禾垂着眼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干净利落,连蹲下来的姿势都透着股规整的清冷。宋时卿忽然觉得心跳快了些,连忙低下头,也跟着用纸巾擦水渍,小声说:“其实我不是这么冒失的人,就是今天朋友比赛,我怕她渴……”
“嗯。”沈清禾应了一声,把擦干净的瓶子递给她,“剩下的一瓶没洒,快去吧。”
宋时卿接过瓶子,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味的硬糖,塞进沈清禾手里。“这个给你,谢谢你的棉片。”她说完,抱着汽水就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朝沈清禾挥了挥手,“我记住你了,沈清禾!”
沈清禾看着手里的糖,糖纸是淡橙色的,印着只笑眯眯的橘子。她捏着糖站了会儿,风把香樟叶的味道吹过来,混着刚才那股橘子汽水的甜香,莫名让人觉得不那么燥热了。
晚上回到家,沈清禾把书包放在玄关,就听见客厅里传来父母的对话声。她换鞋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今天碰到张老师,她说清禾最近总是一个人,连小组活动都不怎么参与。”是妈妈的声音,带着点担忧,“你说她是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
“受什么欺负,她那性子,谁能欺负到她?”爸爸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我看就是心思没放在学习上,下次月考要是掉出年级前三,你看我怎么说她。”
沈清禾垂了垂眼,拉开书包拉链,把那颗橘子味的糖放进笔袋最里面。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话——父母永远只关心她的成绩,关心她是不是符合“优等生”的标准,却从来没问过她想不想要朋友,想不想要一点热闹。
第二天早自习,沈清禾刚坐下,就看见桌角放着一瓶橘子汽水,瓶身上贴着张便签,是娟秀的字迹:“昨天的糖好吃吗?这瓶汽水赔给你,我叫宋时卿~”
她拿起汽水,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忽然想起昨天那个抱着汽水、眼睛圆圆的女生。沈清禾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橘子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点气泡的清爽,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了些。
课间操的时候,沈清禾站在队伍最后面,看着前面乱糟糟的人群,正想找个地方待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下肩膀。她回头,看见宋时卿跑过来,手里拿着个橘子,递到她面前:“我妈早上给我带的,超甜,你要不要吃?”
“不用了,谢谢。”沈清禾摇摇头。
宋时卿却没收回手,反而把橘子塞到她手里:“没事,我还有一个。”她说着,自己剥开另一个橘子,掰了一瓣放进嘴里,“你看,真的很甜,不酸的。”
沈清禾看着手里的橘子,表皮是鲜亮的橙黄色,带着新鲜的果香。她犹豫了一下,剥开橘子皮,掰了一瓣放进嘴里——确实很甜,汁水很多,一点都不酸。
“对吧?”宋时卿眼睛亮了亮,“我妈说吃橘子补维生素C,对身体好。以后我每天给你带一个吧?”
沈清禾刚想拒绝,就看见宋时卿期待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点了点头,小声说:“不用每天,偶尔就好。”
“好!”宋时卿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我们说定了,偶尔给你带橘子!”
从那天起,沈清禾的桌角总会时不时出现点小惊喜——有时是一颗橘子糖,有时是一瓶橘子汽水,有时是一张画着小橘子的便签。宋时卿像是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总会找各种理由和她说话:“沈清禾,这道数学题我不会,你能教我吗?”“沈清禾,今天食堂有橘子羹,我们一起去吃吧?”“沈清禾,周末有漫画展,你要不要一起去?”
沈清禾一开始还会觉得不自在,会尽量简短地回应,但慢慢的,她发现自己好像不那么排斥这种“热闹”了。宋时卿不会像父母那样只关心她的成绩,不会要求她必须做个“完美的优等生”,只会在她解不出题的时候递上一颗糖,在她被老师批评的时候悄悄给她比个加油的手势,在她沉默的时候自己找话题,却从不会让她觉得尴尬。
十月中旬的运动会,宋时卿报了800米。比赛那天,沈清禾本来想待在教室里看书,却被同桌硬拉到了操场。她站在人群外,看着跑道上的宋时卿——穿着运动服,扎着高马尾,正和旁边的同学说笑,看起来活力满满。
“各就各位,预备——”
枪声响起,宋时卿像只小鹿似的冲了出去。一开始她跑在最前面,可到了第二圈,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脸色也变得苍白。沈清禾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矿泉水,目光紧紧跟着跑道上的身影。
最后一百米的时候,宋时卿忽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周围的同学都在喊“加油”,沈清禾也忍不住往前站了站,心里莫名揪紧。
宋时卿咬着牙,攥紧拳头,一点点往前冲。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她直接倒在了地上。沈清禾几乎是立刻就跑了过去,蹲下来扶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宋时卿喘着气,抬头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点笑意,“我跑完了……”
沈清禾把矿泉水拧开,递到她嘴边,又拿出纸巾帮她擦额头的汗。“下次别这么拼命了。”她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心。
宋时卿喝了口水,看着沈清禾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说:“沈清禾,你好像不那么冷了。”
沈清禾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以前我觉得你像冰做的,不敢靠近。”宋时卿笑了笑,眼睛里映着阳光,“但现在觉得,你其实很温柔,就像橘子糖,外面硬邦邦的,里面很甜。”
沈清禾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避开宋时卿的目光,帮她整理了下额前的碎发,小声说:“别胡说,先起来,地上凉。”
那天之后,她们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步。宋时卿会拉着沈清禾去图书馆看书,会在放学路上和她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会把自己喜欢的漫画借给她看。沈清禾也开始慢慢改变——她会主动问宋时卿要不要一起吃饭,会在宋时卿熬夜画画的时候提醒她早点睡觉,会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她抄。
周末的时候,宋时卿约沈清禾去公园。她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宋时卿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上的云,忽然说:“沈清禾,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沈清禾愣了愣,说:“我爸妈希望我考医学院,以后当医生。”
“那你自己呢?”宋时卿转头看她,“你想当医生吗?”
沈清禾沉默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父母已经为她规划好了人生,她只需要按照他们的安排走下去,至于“自己想做什么”,好像从来都不重要。
“我想当漫画家。”宋时卿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我想把我喜欢的故事画出来,让更多人看到。”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个速写本,递给沈清禾,“你看,这是我画的主角,像不像你?”
沈清禾翻开速写本,第一页就是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眉眼清冷,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拿着颗橘子糖。画得很像,连她垂眼时的样子都惟妙惟肖。
“我觉得你很特别。”宋时卿的声音轻轻的,“不像其他人那样,只看重成绩,你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沈清禾看着画,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好像有人第一次看穿了她坚硬的外壳,看到了她藏在里面的、不敢说出口的想法。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宋时卿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期待,没有要求,只有纯粹的温柔和理解。
“宋时卿,”沈清禾轻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看到我的不一样,谢谢你给我带来的橘子味的甜,谢谢你让我觉得,原来热闹也可以这么温暖。
宋时卿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糖,放进她手里:“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啊。”
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点水汽的清凉,吹得两人的头发轻轻飘起。沈清禾捏着手里的糖,看着身边笑得灿烂的宋时卿,忽然觉得,或许“羁绊”就是这样——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有人带着甜意闯进你的世界,然后一点点融化你心里的冰,让你开始期待每一个有她的明天。
只是那时的她们都不知道,这份在樟树下萌芽的、带着橘子甜香的羁绊,未来会经历怎样的风雨,会让她们在父母的反对声中,一次次握紧彼此的手,成为彼此唯一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