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似乎没有尽头,时间的刻度变成了渗入泥水的速度、彼此愈发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滑坡余响。
寒冷如同附骨之疽,一点点蚕食着体温和意志。
温昭靠在那里,身体因为持续的低温而微微颤抖,牙关不受控制地轻轻磕碰。
她能感觉到身边马嘉祺传递过来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也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同样紧绷着,在抵抗严寒。
这种近乎原始的、依靠本能相互依偎取暖的处境,剥离了所有社会赋予的身份和标签,只剩下两个挣扎求生的个体。
她的身子还是有些弱了,她好想家里的棉袄啊,如果可以她出去过后一定好好锻炼身体。温昭一边靠近马嘉祺,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
马嘉祺的内心远不如他表面看起来平静。温昭轻微的颤抖透过湿冷的衣物传递过来,像细小的电流,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从未与一个异性在如此狼狈、如此接近、又如此……纯粹的情况下共处。
他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她发丝间残留的、被雨水和泥土气息掩盖的极淡清香。
一种陌生的保护欲,混杂着之前滋生的愧疚和此刻无法摆脱的无力感,在他心底翻涌。
他下意识地,将身体又向她那边靠拢了微不可查的一丝,试图传递更多的温暖,尽管他自己也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就在这僵持的、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刻——
“咳……咳咳……”
角落里的孩子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带着痰鸣,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老太太惊慌地拍着孩子的背,带着哭腔
“狗娃,狗娃你怎么了?别吓奶奶啊!”
温昭几乎是立刻挣脱了那点依偎带来的暖意,摸索着挪到祖孙俩身边。她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温昭他发烧了!
温昭的心沉了下去。
在这种环境下,孩子生病,缺医少药,无疑是雪上加霜。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彻底慌了神。
马嘉祺也心头一紧。
他习惯了遇到问题就用资源和权力去解决,可此刻,他束手无策。
温昭却异常镇定。
她回忆着以前跟做医生的母亲学到的有限知识。
温昭别急,阿婆,你先把他抱紧点,尽量让他暖和。
她说着,开始在自己湿透的睡衣口袋里摸索,竟然真的让她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用防水塑料袋包着的东西。
是一小包独立包装的陈皮糖。她出来研学,习惯性地会在身上放几颗,有时候画画累了或者低血糖了可以应应急。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一颗,在黑暗中摸索着塞到孩子嘴里。
温昭狗娃,乖,含一会儿,喉咙会舒服点。
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孩子啜泣着,但还是听话地含住了糖。剧烈的咳嗽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
温昭又将剩下的几颗塞到老太太手里
温昭阿婆,你也含一颗,补充点体力。我们得保存体力,等天亮。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靠回墙边,微微喘息着,刚才一番动作消耗了她不少力气。
马嘉祺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她在绝境中依然能找出应对之法,看着她对陌生人的孩子倾注的耐心和关怀,看着她自己明明也冷也怕,却始终挺直着那根无形的脊梁,去照顾更弱小的人。
那一刻,他心中某种坚固的东西,彻底碎裂了。
他之前所处的世界,充满了精致的利己主义和冰冷的利益交换。何曾见过如此质朴却闪耀着人性光辉的担当?
马嘉祺你……
他再次开口,声音干涩
马嘉祺总是……准备得这么周全吗?
马嘉祺连糖果都用防水袋装着。
温昭似乎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带着疲惫,也带着点看开的淡然
温昭习惯了。我们这种普通人,没什么倚仗,只能自己多想一步,多准备一点。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中了马嘉祺
他拥有的倚仗何其多,可在真正的危机面前,却不如她口袋里的一颗糖。
沉默再次蔓延,但气氛已经悄然改变。
先前的尴尬和疏离被一种共患难后产生的、微妙的信任和……欣赏所取代。
马嘉祺不再犹豫,重新靠近她,这次,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冷僵硬的手。
温昭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动上手了?
马嘉祺别动
马嘉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却又奇异地缓和
马嘉祺保存体温。这是命令。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或许是那掌心传来的、虽然也不甚温暖却坚定无比的触感让她贪恋,温昭最终没有再挣扎。
她的手很小,冰凉,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微微颤抖着。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和寒冷中,无言地握着手,依靠着彼此那点可怜的体温,听着外面渐渐变小的雨声,等待着未知的黎明。
马嘉祺感受着掌心那冰冷的、带着薄茧的小手,心中一片混乱。
厌恶、好奇、愧疚、欣赏……种种情绪交织,最终,都汇聚成一种强烈而清晰的认知——
温昭,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
她不是他世界里的任何一种类型。
她像这泥泞土地里顽强生长出来的野草,看似普通,却拥有着在风雨中不倒的、惊人的生命力。
而他,这个自诩站在云端的天龙人,此刻,却因为这株野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吸引力。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他握住这只手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到原点了。
天光,终于透过仓库墙壁的缝隙,吝啬地渗入了一线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