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校园群像+县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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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必须伸出双臂，同时接受生活的悲剧与辉煌。”—— 雷·布拉德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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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县城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无名土坡。
喜羊羊蹲在地上，从高处看着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城镇，从左往右数第七列第十二栋是他家，隐隐约约能看到刚晾的那件土炸的大红色短袖，并且似乎在迎风鼓动。
他手里的草被他在手上缠过来绕过去，已经有些焉掉了，他还在转，盯着城里不知道哪一处发呆，草汁染绿了指尖。
沸羊羊说今天再去一趟基地毕业之前就再也不去了，他们约好晚上一起去那里最后一次，仪式感总要有。
反正放假闲着也是闲着，喜羊羊提前了一会儿到另外一个山坡转一转看看有没有没见过的野菜。
结果运气不好，喜羊羊挑的这个坡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连草都很吝啬，更别说野菜了。
喜羊羊毫无收获，暂时没什么心情动弹，时间也还早，往哪儿一蹲就是半小时。
眼下这座小城，他呆了快十八年。
他小时候以为只有自己才一个人跟村长生活，但是懒羊羊，沸羊羊，美羊羊，暖羊羊一个接一个的出现，喜羊羊难免产生一个疑问：村长家是不是开幼儿园的。
后来经过喜羊羊小朋友的观察，答案呼之欲出：不是，村长没那个钱，只是爱心泛滥，收养了五个跟自己一样的孩子。哦，有一个有点不一样，她是隔壁区来的，真的没有爸爸妈妈。
起了风，喜羊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他撑着膝盖站起身，活动活动麻得没知觉的腿准备去约定的地方，要去晚了沸羊羊不知道得叨叨多久。或是蹲得太久血流不畅，又或许是心神还飘在别处，他刚迈出一步，右脚便结结实实地踩塌了一丛看似结实的枯草——
“我靠！”
脚下猛地一空，整个人瞬间失重。天旋地转，土腥味混着草根的气息猛地灌满口鼻。他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捞起满手干燥的尘土。世界在他眼里颠倒、翻滚，最后伴随着一声闷响，后背撞上某个硬物，终于停了下来。
尘土飞扬，迷得他睁不开眼。他只觉浑身骨头像被晃散了一般，哪儿都疼，但似乎哪儿都没断。
尘土缓缓落下，视野清晰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着泥点的旧球鞋，鞋帮开了一点胶。视线向上，是绷紧的黑色T恤，最后，他恍恍惚惚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压着薄怒的、灰色的眼睛。很亮，像蒙尘的玻璃弹珠。
“我——”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吞下了一个脏字，有点沙哑的声音里裹着愤怒，“你是瞄着这里摔的?知不知道我烤了多久?！”
喜羊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巴掌大的铁罐翻倒在一旁，几只烤得焦黑的蛐蛐散落在土里，像是某种遇难的微型宇航员。
“对不起！”喜羊羊慌忙想撑起身体，右手肘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低头，肘部擦破了一大片，血珠正缓慢地沁出来。
对方脸上的怒气，在看到他这副惨状后，微妙地停滞了。最终，所有情绪化成一声短促的：“啧。”
他没扶他，而是转身，走到几步外一堆不起眼的枯枝旁，扒开，露出了下面藏着的柴火和一个旧书包。他蹲下，划亮火柴，橘黄色的火苗“噗”地一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柴，也照亮了他线条硬朗、却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过来。”他依旧没回头，声音硬邦邦的，“把衣服上的土烤干。”
喜羊羊抿了抿唇，忍着肘部和脚踝的酸痛，有些笨拙地单脚跳过去，在火堆旁小心地坐下。温暖的气息包裹上来，驱散了泥土带来的凉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火苗细微的噼啪声。过了一会儿，那人不知又从哪儿摸出几只蛐蛐，沉默地用细枝串好，然后，递了一串过来。
喜羊羊愣了一下，接过，学着他的样子，把串着的蛐蛐伸到火苗上方。一种奇异的、带着焦香的蛋白质气味，慢慢取代了空气里的土腥味。
“手。”灰太狼突然说。
喜羊羊迟疑地把受伤的胳膊伸过去。灰太狼瞥了一眼那处擦伤，没再说话，起身在旁边的土坡上仔细辨认了片刻，拔了几株带着清苦气味的草，放在嘴里嚼了嚼，随即，将那团墨绿色的、湿润的草泥，敷在了他的伤处。
一阵剧烈的清凉感瞬间席卷了伤口，奇异地压下了那股火辣辣的痛。
“……谢谢。”喜羊羊这次的道谢，声音低了些，也真诚了些。
没应声，只是重新蹲下，专注地翻动着自己手里的那串烤蛐蛐，仿佛那是什么需要精心料理的珍馐。
“你叫什么名字?”喜羊羊硬找了个话题。
“灰太狼。”对方依然没有赏他一个眼神。
“哦——”喜羊羊思索了一下，“灰太狼先生干嘛这么晚到这里烤蛐蛐吗？”
这次灰太狼终于把头转过来眼睛看向了他，颇为无奈地问：“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干嘛叫我先生。”
喜羊羊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火光跳跃下，他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寸头，眉眼轮廓很深，看着确实不老，甚至比自己可能也大不了两岁，但是眼睛里有特别沉静的东西。
“呃……不好意思，”喜羊羊自然的改口，“那……灰太狼？”
“嗯。”对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算是应了，注意力又回到那串烤蛐蛐上。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但似乎没那么僵硬了。喜羊羊学着他的样子，翻动手里的“食物”，看着那几只蛐蛐在火烤下逐渐变得焦黄、酥脆。空气中弥漫的焦香味，竟然勾起了他一丝食欲。
“这……能吃吗？”他忍不住问，带着点好奇。虽然他也不讲究吃的，烤蛐蛐这东西着实是第一次见。
灰太狼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比薯片有营养。”说完，他把自己那只烤好的拿起来，吹了吹，毫不在意地掰下腿咬了一口，嚼得嘎嘣脆。
喜羊羊看着他吃得挺香，只犹豫了一下，也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入口是干脆的，带着点苦味和奇异的焦香，说不上多好吃，但也不难吃，是一种很原始的、属于田野的味道。
“还行。”他评价道，又咬了一口。
灰太狼没理他，三两口吃完自己那份，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就扶着脑袋一直看着喜羊羊。
喜羊羊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转头盯着他：“……要不我把剩下的给你?”
“行啊。”灰太狼直接把手伸了过来。
喜羊羊没想到他真的会要，下意识缩手，瞪着他：“我就说说。”
灰太狼莫名其妙的的看了他一眼，把手收了回去：“有病啊。”
喜羊羊瞬间有点不爽，但自己刚掀了人家的晚饭，人家还给他上药给他吃的，死也得把不爽憋着。
“你叫什么？”灰太狼突然问。
喜羊羊耐着性子回答：“喜羊羊。”
“哦，你是一中那个高二的竞赛冠军对吧。”灰太狼又拿了一只蛐蛐烤了起来，嘴角勾起笑容，“你这样毫无防备地跟我在一起不怕我突然像电视里那样勒索你吗?”
“啊？”喜羊羊愣了一会儿，下意识说，“你谁啊。”
对方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说：“算了，当我没说。”
喜羊羊只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
火堆噼啪地轻响了一声。喜羊羊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尴尬，他低下头，目光无意间扫到腕表——
“糟了！”他猛地弹起来，也顾不上脚踝的刺痛，“我迟到了！沸羊羊会杀了我！”
他手忙脚乱地把那只没吃完的烤蛐蛐塞回灰太狼手里，，单脚跳着就要往坡上冲。
“喂。”灰太狼在他身后叫住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你要去在隔壁那个长满狗尾巴草的山坡吧？是有什么秘密基地吗？”
喜羊羊猛地刹住脚步，警惕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灰太狼没回答，只是用树枝拨弄了一下将熄的火堆，橘色的火星升腾起来，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我小时候也有一个。还有，那个坡，”他顿了顿，“野菜多。”
喜羊羊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不快滚？”灰太狼终于抬起头，灰色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让人看不真切，“再晚，你的朋友们就该以为你被我这‘坏人’拐跑了。”
喜羊羊张了张嘴，最终只仓促地留下一句：“……谢谢你，再见。”
喜羊羊懒得想太多，转头就往另一个坡上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那个长满狗尾巴草的山坡。熟悉的喧闹声像温暖的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从刚才那个与灰太狼独处的、寂静又微妙的世界里打捞出来。
“喜羊羊！你属蜗牛的吗？”沸羊羊的大嗓门第一个炸响，他正叉着腰，站在他们用碎砖头和旧木板搭的“瞭望台”上，跟个巡视自己领地的雄狮一样招摇。
美羊羊坐在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就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闻言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快来，就等你了。”
懒羊羊则已经舒服地瘫在铺着旧报纸的“懒人专用席”上，抱着半包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薯片，含糊地抱怨：“你再不来，我都要饿晕过去了……”
暖羊羊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中间那堆篝火拨得更旺了些，跳动的火焰映亮了她安静的脸庞。
“抱歉抱歉！”喜羊羊喘着气，一屁股坐在留给他的空位上，脚踝和手肘的伤被牵动，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美羊羊最先察觉他的异样，目光落在他沾满尘土的衣服和手肘那团显眼的墨绿色草泥上。
“摔了一跤。”喜羊羊含糊地带过，下意识把手肘往身后藏了藏，“从那个秃坡上滚下来了。”
“哪个秃坡？你跑那儿去干嘛？”沸羊羊从“瞭望台”上跳下来，皱着眉打量他，“没事吧？严不严重？”
“没事，就擦破点皮。”喜羊羊摆摆手，灰太狼嚼碎草药时那蹙眉的样子和草泥敷上伤口时剧烈的清凉感，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他顿了顿，补充道：“……已经处理过了。”
“你一个人处理的？”暖羊羊轻声问，眼神里带着询问。
喜羊羊卡壳了。他不太擅长在朋友们面前撒谎，尤其是在这种细节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部分实话：“……遇到个人，帮了下忙。”
“谁啊？”懒羊羊放下了薯片，“这荒郊野岭的，除了我们还有谁？男的女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喜羊羊感到一阵头大。“就……一个路过的人。”他试图蒙混过关，“男的，烤蛐蛐吃，怪人一个。”
“烤蛐蛐？”沸羊羊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个奇怪的细节吸引了，他露出一个嫌弃又有点好奇的表情，“这什么野人行为？然后呢？他就给你敷了这玩意儿？”他指了指喜羊羊手肘上那团已经干涸的草泥。
“嗯。”喜羊羊点点头，不想再多说。
“好了好了，人没事就行。”美羊羊适时地出来打圆场，把速写本收回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好了，男孩女孩们，想想放点什么进去才能让我们以后回想起来这苦逼日子能夸两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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