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换上了合身的崭新校服，张泽禹还是很恍惚。
一周前，他还在一边躲避追债的人，一边四处寻求打工的机会，可是所有店家都嫌弃他年纪太小了，家里的存款交了母亲的住院费用之后所剩无几，根本不可能供得起他上高中。
瘦削的少年坐在老旧的筒子楼楼顶吹风，身旁只有半瓶廉价的矿泉水。
塑料味浓重的水并不能很好的滋润干涩的喉咙，下面的路灯年久失修，明明暗暗闪个不停，是他看了十几年的景色，张泽禹却知道，没有一束光会为他停留。
母亲的电话响起，口袋里不知道几手的手机震个不停，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天台边缘，离坠落不过两步路的事。
凌乱的发丝被吹到脸上，他根本听不清母亲的叮嘱，只是随便嗯了两声，就转身离开。
第二天，本市出名的时代私立中学的工作人员出现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对方提出可以报销所有吃住，张泽禹没有时间做任何多余的思考，一口应了下来。
入学协议上的签名落到实处之后，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以张泽禹的天分和过往成绩，去任何一个公立高中都是能轻松拿到保送名额的，入学协议却要求他不得提前毕业，并且需要参加学校为他安排的所有竞赛，相当于把他当拿奖的工具了。
不过因为他初中就被推荐而破格参与过很多高中的竞赛，所以时代中学就直接让他从高二开始读了。
张泽禹花了几天收拾行李，最后去医院交了母亲下个月的住院费。他还是不太习惯消毒水的味道，尽管母亲已经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这次待的略微久一些，后面要经常比赛，月余也不一定能来一趟。
医院的暖气又把他的发丝吹起，张泽禹并没有跟母亲多说什么，只安心让她养病，不一会就离开了医院。公交线路不通到被称为“贵族学校”的时代中学附近，打车过去花了将近100，张泽禹抿了抿嘴，没有说什么。
新学校和他的初中差距很大，像是才粉刷过的教学楼，白色的漆面一尘不染。进学校时还有格格不入的哥特式喷泉，水流顺着一层层的弧形石雕流进池子里。
老师都和颜悦色，在以前的学校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办入学手续和住宿手续并没花太久，不过也没有时间给张泽禹用来熟悉校园，刚认了下宿舍和食堂的位置，第二天就被拉去开学考了。
考了两天，他只觉得骨头都要散了。他知道学校是想试试他的底子，每一门都费了十乘十的力。
今天母亲的手术报告会出来，他提前发了消息，聊天框到现在都空空如也。收回思绪，张泽禹将衣服整理好，就往大礼堂走去。马上是前两天举行的开学考的表彰大会，他是年级第一，有一个上台领奖的环节。
校方安排他去一班，但他来晚了一些，还没在班上正式露过面。张泽禹一个人坐在礼堂角落，负责对接他的老师还没过来。没人来打招呼，也没人认得他，反而轻松了不少。
私立学校的领导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一样的套话一茬接一茬，表彰大会顺便也当开学仪式用了，一轮发言下来，已经将近一个小时。
手机震了两下，张泽禹低头，看到了老师叫他去后台准备的信息，安静的离开了座位。
礼堂后台进门有一个休息室，中间有一个大长真皮黑色沙发。张泽禹推门的瞬间，沙发正中央拿着稿子正在过的少年抬头，圆圆的眼睛和他对上，不知为何，他竟下意识想要躲闪。
“同学，后台不能随便进的，你是哪个班的？”少年嗓音清亮，带着一股并不让人讨厌的矜贵，张泽禹的嗓子莫名有些痒。
他的声音，很甜。
压下略微怪异的感觉，重又和他对上视线，简短回应。
“……高二一班。”
对方挑眉，眼里浮起一丝兴味，“张泽禹？”
他没给这个突然有些懵的张泽禹反应时间，直截了当的进行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苏新皓，高二一班的班长。”
苏新皓利落的起身，走过来，伸出了手。离得近了，张泽禹才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底调该是很清爽的，不知为何，掺杂了一丝甜腻腻的味道。
张泽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明明自己比他小才对吧，怎么他的手这么小一只，放在一起，感觉自己能把他的手完全包住。
两手交握一瞬便松开，苏新皓转身回到原位，张泽禹下意识也跟了上去，前者假装没看到他的局促，只是一边过稿子一边抛两句话。
“老师昨天跟我说了你的情况。听说你是跳级上来的？”
“嗯。”
“那你很优秀了。等会要上台领奖顺便露个面是吗？”
“嗯。”
“你考了年级第一对吧？”
“嗯。”
苏新皓放下了稿子，眼含笑意的看着他，换到了光线更好的地方，张泽禹这才观察到，他的皮肤很白，还很透，瓷娃娃似的。
“除了嗯你还会说别的吗？”苏新皓哄小孩似的，熟练的笑着问，“不好奇之前的年级第一都是谁吗？”
张泽禹抿了抿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紧张，“不…吧。”
对面的少年耸了耸肩，“那可惜了。”
话罢，休息室又只剩苏新皓翻稿子的声音，又过了一会，门再次被推开。
里面的两人同时抬头，一张棱角分明，攻击性极强的帅脸映入眼眸，对方看到坐的相当近的两人下意识皱了下眉，不过很快收敛了。
他转而对苏新皓温柔的说，“马上主任讲完话就到你了帅帅。”
“好的会长。”
“都说了在学校也可以叫志哥。”
朱志鑫大迈步走过来，坐到了侧边的小沙发上，倒了三杯水，往苏新皓的方向推了两杯，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下旁边坐立不安的张泽禹。
苏新皓把水递过去，并没分给张泽禹眼神，“张泽禹，这次开学考的年级第一，准备来一班。”
朱志鑫点点头，又瞥了张泽禹一眼，用相对温和的眼神淡淡打量了一下，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却难以忽视。
主任很快发完言，苏新皓拿起稿子准备上台，临走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张泽禹说，“之前的年级第一都是我哦～”
看着对方张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苏新皓满意的走了。
偌大的休息室只留下了面面相觑的朱志鑫和张泽禹。
前者在打量这个校方口中的“天才”，后者在努力把这个身影和前两天看到的对上，却发现实在不太一样。
是的，张泽禹并不是第一次见苏新皓。
前两天开学考的时候，他因为是新转来的，按成绩分到了最后一个考场，在四楼。
苏新皓的考场在一楼，他连着两天考完出去透气，都看到过一个比他高些的男生跟他一起走，两人有说有笑，很亲密的样子。
眼前的这个“会长”，完全对不上那个男生的身影，但他们看起来也很熟的样子。
张泽禹并不能意识到他在思考多么毫无理由的事，谁和苏新皓一起走，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甚至刚刚认识。
尴尬的局面最终靠赶来跟张泽禹对流程的老师解决，他的环节紧跟在苏新皓的“学生代表发言”后面。
上台时，他看见朱志鑫等在休息室门口，苏新皓过去，两人就并肩离开。
老师喊了张泽禹一声，他微微一顿，马上回头去应。聚光灯打下来，他甚至看不清台下同学的脸，拿着奖状拍照留念时，张泽禹不合时宜的想到，苏新皓发言时，也是这样的吗？
苏新皓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刚认识的同学正在想他，他正和朱志鑫一起往学生会走去，准备开学招新的一应材料。
刚从礼堂大门出去没走多远，一阵甜腻腻的风就从身后赶了上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肩，“帅帅！”
苏新皓习以为常的忽视对方的大白牙，温声哄着，“小极，怎么出来了？嫌里面太闷了吗？”
朱志鑫被张极挤的往旁边踉跄了一下，也跟着苏新皓后面问了一句，“跟老师说过了吗？”
“当然了哥。”张极大大咧咧的将另一只手搭在了朱志鑫肩上，对方没什么反应，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若是张泽禹在这，一定会发现，张极就是他看到过的那个高个子男生。
张极敷衍完朱志鑫，又转头对着苏新皓说，“也还好，我就是想你了，在里面好没意思，还要听他们废话。”
苏新皓显然是对他这些腻歪的话习以为常，满不在乎的点点头，也没管他在自己肩上摩挲的手，继续往前走。
反倒是朱志鑫，可能是觉得这姿势有些累挺吧，动了动肩膀，把张极的手抖了下去。
这嫌弃的样子引得张极同学撇嘴，“哥你讨厌我了，还是我家帅帅好～”
是的，张极和朱志鑫是兄弟，同父异母，朱志鑫比张极和苏新皓大了一届。张极是跟着他妈嫁进来的，随了母姓。
私生子转正的狗血戏码对兄弟两人的关系影响并不大，毕竟还不懂事的年纪对方就在身边，没什么记忆的时候，朱志鑫的母亲就已经是张夫人代劳。他的亲生母亲生下他之后就和父亲离婚，离开了这片土地。
不过朱志鑫的性子从小就冷冷的，张极又是个粘人的，比起朱志鑫，苏新皓这个更纵容他哄着他的邻家哥哥倒更亲密些。
三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几天之后张夫人的生日宴。
“我爸妈应该会回来吧。”苏新皓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爸妈自从说要开拓海外市场，就不怎么回国了，平时苏新皓就一个人和管家佣人们住在一起，幸好旁边就是朱志鑫他们的别墅，不至于太无聊。
张极和朱志鑫都敏锐的察觉到苏新皓身边突然多出的低落情绪，朱志鑫从最外侧换到了苏新皓里侧，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只是靠他靠的更近了一些。
一路无话，张极陪着苏新皓和朱志鑫整理完开学材料之后，几人回到各自的班级。苏新皓赶回去的时候，张泽禹刚好做完自我介绍。
班主任将他安排到了苏新皓旁边，苏新皓没什么意见，不甚在乎的点点头就没再管，自然也没有看见张泽禹握紧又松开的手。
一个课间，张泽禹就将座位收拾的七七八八，真正落座的时候，那种持续了许久的不真实感才渐渐收敛。
他转头，苏新皓现在是他的同桌，两人离得比在后台更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张泽禹只觉得苏新皓身上那股甜腻腻的味道更重了，甚至重的有些让人心烦。
今天主要是进行开学的准备，并没有什么硬性课程，苏新皓在学生会挂了职，是文艺部部长，所以去帮忙发材料了，留张泽禹一个人在座位上翻阅着课本。
周围不乏社牛的学生，跟传说中的跳级天才搭话之后发觉他性格相当平和，便自来熟的教他登录了时代中学的校园论坛。
张泽禹随意的翻着论坛上的帖子，很快八卦区居高不下的热门贴映入眼帘。
那上面附着的照片和他前两天在考场上看到的，和他现在抬头，在窗外看到的场景重合再了一起。
苏新皓和张极站在一起，客观的说，的确很登对。
张泽禹摁灭手机，只觉得八卦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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