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二十，最后一抹霞光被高架桥吞掉，城市像被谁顺手扣上了锅盖。
林星澜把卷帘门推到一半，又停住——她听见风里有人在讨价还价。
"两块五，再多我就亏了。" 那声音带着笑，却透着不容还价的笃定。
她探头出去，只见门口的石阶上蹲着一个男生，正把最后一盒"流星雨气泡水"塞进背包，旁边的小黑板被他转了个面，白粉笔写着：
今日特价：星星冷饮，买二赠一，赠完不补。
林星澜眉心一跳——那是她早上才画上去的促销牌，还没来得及摆出来。
"喂，这是我的店。"她站到他面前，影子盖住他半张脸。 男生仰头，额前的碎发被路灯镀上一层柔金，像刚出炉的蛋挞边。他举了举已经装好气泡水的背包，笑得毫无负罪感：
"我知道，所以替你提前开张。顺便——"
他指了指天边，"再晚一点，它们就过期了。"
林星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夜幕正一层层铺开，第一颗星星刚冒头，像谁用银钉在深蓝幕布上随意敲了一下。她没看懂"过期"是什么意思，却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像冰镇可乐拉环被"啪"地扯开。
"我叫沈放。"他拍拍裤腿站起来，把一张皱巴巴的收据塞进她手里，"货物已签收，钱在柜台抽屉。" 林星澜低头——收据上居然有便利店的抬头，墨迹新鲜，日期就是今天，金额正好七块五，落款龙飞凤舞：沈放。
她明明记得自己一整天都没开过单。
"你哪来的收据？"
"自己打的。"沈放耸肩，指了指店里，"顺便借用了一下收银机，纸卷太旧，我差点卡住。"
林星澜太阳穴"突突"直跳。她今天第一次来盘店，钥匙还在口袋里没捂热，居然就有人先她一步做了生意。
"非法入侵，我可以报警。"
"你当然能。"沈放点头，把背包拉链"呲"地拉上，声音低下来，"可星星不等人。"
话音未落，一阵风掠过，带着初夏潮乎乎的青草味。林星澜愣神的功夫，沈放已经跳下台阶，背影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一条不肯系好的鞋带，晃晃悠悠就要散进夜色里。
"等一下！"她冲口而出，"你说星星会过期，什么意思？"
沈放回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下一秒，他伸手在空中一抓，像从黑暗里捏住了什么，然后随手抛给她——
一颗极细的银白光束划过，落在她掌心，冰凉、圆润，带着碳酸饮料般的轻微噼啪感。
林星澜目瞪口呆：那是一枚会发光的玻璃珠，里面凝固着碎钻般的星屑，正一闪一闪。
"第一颗，免费。"沈放笑，"剩下的，存在你冷柜里。记得——别让它见灯光太久，会蒸发。"
人影消失在街角，薄荷味被夜风稀释。林星澜低头，手心的"星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像被谁悄悄拔掉气门芯的气球，光芒衰减，最后只剩一粒黯淡的银粉，被风一吹，无影无踪。
她猛地回神，转身进店——
收银机确实被动过，抽屉里躺着七块五硬币，码得整整齐齐，像列队的小士兵。
冷柜的灯"嗡"地亮起，白色寒气扑面而来。林星澜瞬间屏住呼吸：
一排"流星雨气泡水"之间，混着十几支她从未进过的陌生饮品——透明瓶身，没有标签，瓶底沉着细碎的星屑，正随着压缩机震动，缓缓旋转。
"欢迎光临——"
机械门铃突然响起，林星澜吓得差点撞上冷柜玻璃。抬头，却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流浪猫踱进来，尾巴高高翘起，猫眼倒映着灯管，像两粒微型宇宙。
猫走到她脚边，低头嗅了嗅空无一物的手心，抬头"喵"了一声，那语调居然像在叹气。
林星澜蹲下去，指尖碰到猫耳尖，轻声问：
"你也看见星星了，是不是？"
猫当然不会回答，只是伸出粉舌，在她指腹上轻轻舔了一下，然后转身跳上收银台，尾巴扫过键盘，屏幕亮起，跳出最后一行记录：
22:07 商品：星星（散装）×12 售价：52.00 操作员：沈放
林星澜被“哔——”声拽回神。
收银屏弹出红色倒计时： 23:59:48 / 库存：12 / 蒸发风险：极高
她这才注意到，冷柜最里层，那排无标签汽水的瓶底星屑正在剧烈翻涌，像被抽走真空，瓶身急速泛白。
“见灯光太久，会蒸发！”——沈放的警告在耳边炸响。
林星澜冲过去，“啪”地关掉顶灯，顺手把卷帘门半拉，只留下门外一盏昏黄路灯。黑暗瞬间吞没店面，冷柜里的星屑终于停止沸腾，倒计时也跳到 23:58:10，暂时稳住。
她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一手冷汗。
“喵——” 黑猫跳上收银台，尾巴扫过键盘，屏幕自动切到“商品档案”，跳出一条新记录：
品名：孤星003
愿望：删除刹车声
委托人：地铁司机 周震
剩余时效：00:57:30
紧接着，打印机“吱啦”吐出一张小票，背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一句话：
“姑娘，要是瓶子空了，我还记不记得自己犯过错？”
林星澜攥着小票，心脏怦怦直跳——这是第一单，也是第一次有人把“后悔”寄存在她手里。
她抬头看冷柜，第3格的汽水正微微发亮，像夜航船在发求救信号。
“……好吧，营业就营业。”
她深吸一口气，把头发胡乱扎成丸子，从柜台下翻出外婆留下的旧围裙，上面绣着一行褪色的字——
“欢迎光临，欢迎回家。”
黑猫歪头看她，瞳孔缩成一条细缝，像在给新员工拍照打卡。
林星澜按下收银机旁那颗从未用过的绿色按钮——
“夜班模式启动。”
瞬间，整间便利店沉入幽蓝暗光，货架像沉入海底，只有冷柜一排玻璃瓶发出细碎星辉；打印机自动吐出一张价签：
孤星003 售价：1元
购买条件：愿用一段声音交换
林星澜把价签贴在柜面，抬头时，玻璃门外恰好亮起一对车灯——
00:00，第一位客人准时到达。
黑猫跃下柜台，尾巴扫过林星澜手背，示意她看地面—— 那张 1998 年的地铁票根，竟变成一枚闪着银光的“新”星星，静静躺在脚边，像被世界重新检票。
林星澜弯腰拾起，星体冰凉，却不再尖锐。 她抬头望向冷柜，第3格空位慢慢浮现出一行淡金色小字：
替代物已就位，轨道重启。
倒计时暂停，00:41:47 闪了两下，归于暗色。
沈放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广播器里传来，带着电流失真： “第一单，做得不坏。
记住——删除不是抹平，是换轨。
别让乘客……也别让自己脱轨。”
林星澜攥紧那枚“新”星，掌心里传来极轻的震动，像遥远列车通过接轨处，哐——哐——
她深吸一口气，把星星放进冷柜最上层，——“咔哒”一声，冷柜里亮起第13格微光，像有人悄悄给新车站剪彩。
黑猫低头，把尾巴绕成∞，瞳孔里倒映着那行淡金字：
替代物已就位，轨道重启。
林星澜这才察觉，掌心里残留的震动并非幻觉，而是一串极小的时间码：
00:41:47
正是倒计时停止的那一瞬。
她把指尖贴上玻璃，时间码像收到指令，缓缓滑入柜壁，化作一颗米粒大的指示灯——
幽蓝、稳定，像列车长室里的准点提示。
“所以……”她对着空气开口，“我替世界收下一声刹车，世界还我一粒新的星？”
广播器里只剩电流沙沙，沈放没有回答。
然而收银屏幕主动跳出一条从未见过的菜单：
【替代物兑换】
1.
轨道重启 → 新星星＋1
2.
记忆再生 → 委托人安全
3.
店长积分 → 1/99（集满可解锁：外婆的留言）
林星澜盯着最后一行，心脏突然漏跳半拍——
外婆的留言？
那个在火灾后失踪、连骨灰盒都没找到的外婆，给她留了话？
她下意识按下“确认”，屏幕却弹出提示：
积分不足，请继续收容。
黑猫“喵”了一声，像提醒她别贪心，又像嘲笑她太晚才认真。
门外的路灯闪了两下，重新稳定。
城市像被谁悄悄调高了亮度，远处高架开始传来清扫车的嗡鸣——
最深夜的那班“维护者”出动，替所有人擦拭昨天的轨道。
林星澜把空瓶放进纸箱，用马克笔写上：
孤星003 → 完成
然后贴在柜台墙面，那里瞬间多出一道细长光痕，像车票检票口留下的激光印记。
她抬头看钟：01:10。
距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冷柜里11颗星安静沉睡，倒计时沉睡，打印机沉睡。
只有黑猫醒着，尾巴扫过她的脚踝，像在说：下一班车，即将进站。
林星澜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夜气，把围裙系紧，按下绿色按钮——
“夜班模式，继续营业。”
卷帘门半掩，便利店的霓虹在潮湿地面上淌成一条彩色河流。
她站在柜台后，掌心还残留那粒“新”星的冰凉，像握着一张尚未启程的车票。
门口风铃轻响——
第二颗星，提前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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