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安心丧葬铺”内重归宁静。
之前直播间的喧嚣与热闹很快退去，只留下满屋的纸扎品在暖黄灯光下静默伫立。
陈玉瑶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清点着今晚破纪录的销售额。
数字很漂亮，漂亮得足以让任何一个小店主欣喜若狂，但她清秀的脸上却难掩一丝忧虑。
“林哥，”她抬起头，看向慵懒地靠在那张老式太师椅里的林亦，“虽然今晚的销量是冲上去了，热度也有了，但……买黑粉的人，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担心他后面会使更阴损的招数。”
林亦似乎并没太把她的担忧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他指尖快速地滑动着，浏览着直播后台爆炸式增长的私信和评论。
他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松：“怕什么，玉瑶。黑红也是红。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有关注就有机会。你看看这私信数量，比咱们平时一个月收到的都多。”
然而，他刚说完，滑动屏幕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林亦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之前那副慵懒随意的神态消失不见，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变得专注而凝重，仔细阅读着一条内容很长的私信。
陈玉瑶察觉到他的变化，放下手中的事情，关切地凑了过来：“怎么了，林哥？看到什么了？”
林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屏幕的光映亮了两人的脸。那是一条来自昵称为“老刘头”的用户发来的长私信，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绝望和最后的期盼：
“林医生，冒昧打扰您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三年前在您‘妙手中医馆’看过病的刘建明。
我老伴的风湿病，就是您给扎了几次针缓解的。那年出事的时候，我就在隔壁诊室！我从来就不信那些报道，不信您会故意治死人！您是个好医生啊！
林医生，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我老伴她现在病重，浑身水肿，疼得厉害，人已经昏迷了。在江市第一医院住了半个月，钱花光了，可医生们查来查去也说不清具体是啥病，只说是罕见的免疫系统问题，下了病危通知，说……说没法治了，让我们准备后事……
林医生，我求求您了！看在当年那一面之缘的份上，您救救她吧！我知道您可能不方便，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一个始终相信您的病人。”
陈玉瑶看完，心情复杂地看向林亦：“这……林大哥，你要帮他吗？可是……”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林亦的行医资格已被永久吊销，私下接诊，尤其是接诊这种被大医院判了“死刑”的危重病人，风险极大。
一旦被王明之流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林亦沉默着，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回了信息。
“刘大爷，我是林亦。看到您的消息了，非常感谢您还愿意相信我。
但是，非常抱歉，我的行医资格已经被卫生部门永久吊销了，按照国家法律，终身不得再从事医疗活动。您老伴的情况我很同情，但实在爱莫能助。
请您还是尽快联系其他专家或者更好的医院，不要耽误了病情。”
消息发送成功，那个代表已读的标记很快亮起。
林亦将手机丢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
法律的枷锁，过往的阴影，像无形的墙壁将他困住。
第二天中午，阳光明媚，却驱不散丧葬铺自带的那份清寂。
林亦正指挥着工人从货车上搬运新到的纸扎样品。
这次进了一批做工格外精致的货色，其中一辆按照真车比例缩小制作的纸扎跑车，线条流畅，银光闪闪，引得工人连连赞叹。
“林老板，您瞅瞅这纸跑车，做得跟真的一样！这要是烧下去，哪个老爷子开上，在下面肯定拉风得很啊！”
林亦勉强笑了笑，应付道：“那必须的，咱这服务质量，阴间阳间都得讲究个排面……”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踉跄着闯入了店铺。
那是一位衣着朴素、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更是衬得他面容憔悴不堪的老人。
他头发花白凌乱，眼窝深陷，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拐杖，每一步都走得颤巍巍巍。
他浑浊的目光在店内急切地扫视，最后牢牢锁定在林亦身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人径直来到林亦面前，未语先哽咽，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林……林医生……我……我给您跪下了！”
说着，老人双腿一弯，竟真的要当众跪下。
林亦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地托住了老人的双臂，强行将他扶住。
“刘大爷？！”林亦这才认出，眼前这位形容枯槁的老人，正是昨晚给他发私信的刘建明。
他十分惊讶，“您……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快起来！千万别这样！”
刘大爷被林亦扶着，老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脸上深刻的皱纹肆意流淌。
“林医生，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我老伴她……她快不行了！就在外面车上躺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医院昨天就让我们准备后事，连抢救都不给做了，我知道您有规矩，我不求您公开行医，触犯法律，我只求您……只求您发发慈悲，去看她一眼，就一眼！”
“您医术高明，给我指条明路，告诉我还能做点什么也行啊！我给您磕头了！”
老人情绪激动，喘着气说完了一长串的文字，随后又要往下跪。
店铺里搬运货物的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又带着几分同情地张望着。
陈玉瑶也赶紧从柜台后跑过来，帮着林亦一起安抚几乎要崩溃的老人。
林亦扶着刘大爷，目光却越过了老人的肩膀，投向店铺门外。
那里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门敞开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用简易担架搭着一张病床，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躺在上面，盖着薄被，毫无声息。
就在目光触及老妇人的瞬间，林亦的瞳孔微微收缩。
林亦的视野里，面包车里的老妇人头顶，清晰地悬浮着一串正在不断减少的、微弱跳动着的猩红数字：
【03:12:47】
【03:12:46】…
数字还有三个多小时，但已然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林亦的心猛地一沉。
寿数未尽，生机未绝！但这病气……阴沉诡谲，盘踞脏腑，确实是极其棘手的罕见恶症。
以我现在的条件和身份……能救，但手法必须极端，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不仅救不回人，反而会坐实我“庸医害人”的罪名，万劫不复……
陈玉瑶看着林亦凝重的脸色，小声唤道：“林大哥，这……”
林亦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转向泪眼婆娑的刘大爷。
他声音低沉：“刘大爷，您看清楚，我这里……是丧葬铺，是做死人生意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您老伴……她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不算我的客户。我这里……没有能给活人看病的东西。”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瞬间抽干了刘大爷眼中最后一丝光亮。
他眼中的期盼的眼光，骤然熄灭，只剩下心如死灰的绝望。
“我……我明白了……”刘大爷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松开了抓着林亦的手，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对不起，林医生，打扰了对不起。”
他喃喃着，绝望地转过身，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门外那辆破旧的面包车挪去。
那背影，写满了人世间最深的无助与悲凉。
林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刘大爷佝偻的背影，又再次落在那面包车里，老妇人头顶那串不断跳减、如同催命符般的红色数字上。
【03:01:19】
【03:01:18】…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刘大爷的手即将触碰到面包车门的刹那，林亦紧握的拳头猛然松开，朝着那个绝望的背影，沉声开口：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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