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将枯叶的影子拉得细长,两个少年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所以你到底扮成了什么?”玄小风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溟飞旬。后者只穿着寻常的牛仔外套,脸上没有任何妆容。
溟飞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塞进玄小风的南瓜灯篮子里。“我扮成了‘正常人’。”溟飞旬嘴角牵动一下,“在这年头,这不算 costume 吗?”
玄小飞嗤笑,尖尖的吸血鬼假牙在路灯下反光。他的斗篷随风扬起,露出鲜红的里衬。这是他们初中时代的最后一个万圣节,明年此时,他们大概会在不同城市的高中里。这个未言明的认知让今晚的每一刻都笼罩着特别的意味。
街道两旁的房屋装饰着蜘蛛网和闪烁的南瓜灯,偶尔有装扮成鬼怪的孩子尖叫着跑过,装满糖果的袋子哗哗作响。他们路过老约翰家的宅院——那是这条街上最古老的房子,每年都因过于恐怖的装饰让一些孩子不敢靠近。今年似乎格外安静,栅栏上只挂了几盏紫色的灯,在夜色中幽幽闪烁。
“要不要试试?”玄小风朝那栋房子扬了扬下巴,“最后一次了。”
“你每年都这么说。”
“但这次是真的。”
溟飞旬没反对,跟着玄小风穿过前院。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就在他们快要踏上门廊台阶时,二楼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紧接着,一楼的灯也灭了。
整栋房子陷入完全的黑暗,比夜色更深的黑暗。
“老又在玩什么新把戏。”玄小风小声说,但伸手拉住了溟飞旬的衣袖。
门廊上的秋千无风自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前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道缝隙,黑暗从门缝里满溢出来,浓稠得如同实体。
溟飞旬向前迈了一步。
“你干什么?”玄小风拽住溟飞旬。
“里面有声音。”玄小风皱眉,“像是……孩子在哭。”
玄小风和溟飞旬屏息倾听,却只听见远处其他孩子的欢笑声和风吹过树梢的声音。然而当他再次看向那道门缝时,他确实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啜泣,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嘴发出的呜咽。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向门口挪步。林树伸手推开了那道门。
门内不是熟悉的门厅,而是一条长长的石砌通道,墙壁上挂着燃烧的火把,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香料的气息。
“这不可能,”玄小风回头,发现来时的大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样质感的石墙,“我家没这么大。”
通道尽头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还有低沉的交谈声。他们屏住呼吸,悄悄向前,躲在一处拱门旁向里窥视。
石室中央,几个戴着乌木面具的人围着一个铁笼,笼子里关着几个打扮成各种万圣节造型的孩子——一个小女巫、一个骷髅精灵,还有一个穿着宇航服的小外星人。他们嘴巴被布条封住,眼睛因恐惧而睁得滚圆。
“今年的祭品质量不错。”一个面具人说,声音粗糙如砂纸,“尤其是这个,”他指向小女巫,“纯洁之血,仪式一定会成功。”
另一个面具人点头:“时辰快到了。把祭坛准备好。”
林树猛地抓住夏辰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不是装饰,”他低声说,声音紧绷,“是真的。”
玄小风想笑,想说这一定是精心设计的鬼屋把戏,但那笼子木头的纹理、孩子们真实的恐惧、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一切都太真实了。
“我们得出去报警。”玄小风拉着溟飞旬往回退,却在转身时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
石头滚落的声音在通道里回荡。
面具人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有老鼠。”一个声音说。
火把的光影开始晃动,脚步声朝他们藏身的方向逼近。
玄小风和溟飞旬转身就跑,在迷宫般的通道里盲目地穿梭。身后追赶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仿佛猎手在追逐注定无法逃脱的猎物。
他们闯进一间圆形石室,四周至少有五条通道,却不知该选哪一条。墙壁上刻满诡异的符号,中央石台上摆放着一本翻开的古旧书籍。
“这边。”溟飞旬凭直觉选了左边第二条通道。
就在他们即将冲入通道时,两个面具人从对面走了出来,堵住了去路。他们回头,另外两个面具人已封锁了退路。
“意外的客人。”一个面具人说,他的面具上刻着螺旋状的花纹,“两个额外的祭品。”
“你们是谁?”玄小风把溟飞旬护在身后,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却仍挺直脊背,“放开那些孩子!”
面具人发出低沉的笑声:“我们是这个城市最古老的居民,每年万圣节,当帷幕最薄的时候,我们取回我们应得的东西。”
另一个面具人补充:“而今晚,你们将见证帷幕被彻底撕开。”
他们被押回主石室,推倒在铁笼旁。笼子里的小女巫睁大眼睛看着他们,泪水无声地滑落。
溟飞旬的目光在石室内搜寻,突然定格在墙壁的符号上。“这些符号……”他低声对夏辰说,“我在大学的预修课上见过类似的,是某种能量传导系统。”
“什么能量?”
溟飞旬的眼神变得深邃:“传说万圣节之夜,生死世界的界限会模糊。但也许不只是生死,还有别的界限……比如现实与虚幻的界限。”
祭坛开始发出幽幽的绿光,面具人吟唱起古老而拗口的咒语。空气变得沉重,仿佛充满了静电,每个人的头发都微微竖起。
溟飞旬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他看见石室的墙壁变得透明,后面是熟悉的街道——他们的街道,路灯下还有嬉笑的孩子们在要糖。两个世界如同重叠的幻灯片,同时呈现在他眼前。
“溟飞旬…”他低声呼唤,“你看见了吗?”
溟飞旬没有回答。玄小风转头,发现溟飞旬正闭着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重复什么。更令人惊讶的是,溟飞旬的身体边缘开始模糊,仿佛要融入周围扭曲的空气中。
“我一直想告诉你,”溟飞旬突然睁开眼睛,眼神异常清明,“我报考了…学院,不是爸妈期望的工程学院。”
玄小风愣住了:“什么时候决定的?那是什么学校”
“认识的第一天,我们一起画学校壁画的时候。”溟飞旬微笑,“你说我的配色像晚霞融化了。”
祭坛的光芒突然变得刺眼,石室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缝——不是墙体的裂缝,而是空间的裂缝。透过它,夏辰看到了繁星,不是夜空中的星星,而是漂浮在黑暗虚空中的无数光点,每一个光点里都隐约有一个世界的倒影。
面具人的吟唱变得狂喜:“帷幕撕裂了!通道打开了!”
一个面具人伸手抓向笼子里的小女巫,玄小风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扑上去撞开他。混乱中,溟飞旬没有加入搏斗,而是快步走向祭坛,伸手触碰那本翻开的古籍。
“溟飞旬!小心!”夏辰喊。
但溟飞旬的手触碰到书页的瞬间,书籍突然化作无数飞蛾,扑棱着翅膀四散飞开。祭坛的光芒忽明忽暗,空间的裂缝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他打断了仪式!”一个面具人怒吼。
溟飞旬站在祭坛中央,身体在现实与虚幻之间闪烁。有那么一瞬,玄小风看见溟飞旬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光影,然后又重新凝聚成人形。
“我想起来了,”溟飞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奇特的回音,“我不是‘扮成’正常人,小风。我是努力成为正常人。”
面具人朝溟飞旬扑去,玄小风想冲过去帮忙,却被另一个面具人死死按住。玄小风眼睁睁看着溟飞旬被推入那道空间裂缝——
然后,一切都停止了。
溟飞旬站在裂缝边缘,一半身体在现实,一半在虚空。他回头看了夏辰一眼,眼神复杂得像是包含了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
“对不起,”溟飞旬说,“没能告诉你。”
他向后倒去,完全落入虚空。裂缝在他身后闭合,祭坛的光芒瞬间熄灭。
石室开始崩塌。
面具人发出愤怒的咆哮,他们的身体随着石室一起变得透明、消散。铁笼的栏杆如烟雾般消失,孩子们跌落在地上,惊恐地哭泣。
夏辰茫然地站在原地,发现自己回到了门厅——普通、温馨,挂着全家福和风景画。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其他孩子揉着眼睛,似乎刚刚醒来。老叔从厨房走出来,端着装满糖果的篮子:“孩子们,吓到了吗?今年的鬼屋效果不错吧?”
但玄小风知道不是这样。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溟飞旬落入虚空前塞进他手里的——一枚冰冷的、刻着纹路的乌木面具碎片。
窗外,警车灯闪烁,家长们冲进来拥抱自己的孩子。玄小风独自站在原地,回想溟飞旬最后的表情和话语。
“他没告诉我什么?”玄小风轻声自问。
一位警官走过来:“孩子,你没事吧?你的朋友呢?有人看到你们一起进来的。”
夏辰抬头,目光穿过门廊,望向街道。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普通的牛仔外套,没有任何装扮。那是溟飞旬,正对他微笑挥手,就像平时一样。
但当玄小风眨眼的瞬间,那个身影消失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面具碎片,突然明白了。溟飞旬不是“扮成”正常人,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普通人。也许从来都不是。
玄小风把面具碎片放进口袋,走向门口。玄小风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再见到溟飞旬,也不知道那空间裂缝通向何方。但他知道一件事——明年的万圣节,他一定会回到这里。
而下一次,玄小风不会是穿着吸血鬼服装,戴着塑料假牙,而是去探索溟飞旬,还有这个世界该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