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宴

宴会厅比大厅更加宏伟，也更令人窒息。长长的餐桌上铺着雪白桌布，银质烛台燃烧着数十根蜡烛，将厅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沉淀在角落的阴翳。空气中食物的香气混合着蜡油和更浓郁的颜料气味，形成一种甜腻而诡异的气氛。

　　八张高背椅依次排开，白秋然的位置在长桌中段。他安静地坐下，天鹅颈微垂，余光却将周围尽收眼底。那个被弹幕点名的壮汉坐在他对面，肌肉贲张，此刻却紧绷得像一块石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银质餐盘盖，仿佛里面藏着毒蛇。

　　管家站在主位旁，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空洞的目光扫过众人：“晚宴开始，请享用。”

　　餐盘盖被无声出现的侍者揭开，里面是烤得恰到好处的肉排、淋着酱汁的蔬菜，看起来与寻常西餐无异。但没人敢动。

　　寂静中，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每个人都像是被钉在椅子上的标本，恐惧扼住了咽喉。规则要求“享用完毕”，可这食物……

　　【弹幕活跃起来：】

　　【开饭开饭！最好吃的部分要来了！】

　　【猜猜第一个破防的是谁？我赌那个壮汉，看起来就沉不住气。】

　　【嘘……好戏开场了。】

　　“吃啊！怎么都不吃？”一个坐在壮汉旁边的瘦小男人突然低声道，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规则说了要吃完！你们想死吗？”他像是要证明什么，颤抖着拿起刀叉切向肉排，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他的话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有人开始效仿，带着就义的悲壮开始进食。但更多人依旧僵持。

　　白秋然注意到，坐在壮汉另一侧的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男人，微微蹙眉，低声说：“冷静点，别被带节奏。食物可能没问题，但急躁更容易出错。”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仿佛在平息骚动。

　　壮汉喘着粗气，感激地看了眼镜男一眼，努力平复呼吸。他拿起刀叉，动作异常小心，几乎是屏住呼吸切下一小块肉，犹豫着送向嘴边。

　　就在这时，坐在白秋然身边的一个女人突然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干呕。她面前的肉排，切开后流出的酱汁颜色过于深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这……这味道不对……”她声音发颤。

　　“哪里不对？”立刻有人紧张地问。

　　“像……像血……”女人几乎要晕厥。

　　恐慌瞬间蔓延。之前勉强进食的人也开始反胃。那个瘦小男人更是哆嗦着轻放下刀叉，沙哑的嗓音让压抑的哭腔更加扭曲：“我不吃了……我不吃了，会死的！”

　　“安静”

　　管家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空气。他空洞的眼睛转向那个瘦小男人

　　瘦小男人本就压抑的哭声戛然而止，化为惊恐的呜咽，浑身抖如筛糠。

　　眼镜男先也是抖了一下，随即沉默片刻这才打圆场，声音依旧沉稳，却巧妙地引导着话题：“大家别慌，规则只要求吃完，没规定速度。慢慢来，大家仔细分辨，或许只是香料特殊，不一定会……有事。”他的措辞很委婉的将“死”改为“有事”，但大家心知肚明。

　　这话看似安抚众人，实则将“仔细分辨”的压力，无形中转移到了每个个体身上——谁来做这个开路人？又或是谁先去死？

　　“但总……总得有人死的”哭声传来，还是那个女人，她的语言更直白，点明了眼镜男未尽的话

　　“……之前不是已经有人被盯上了，看开点，或许就是……”是一直没开口的双马尾，她从开宴就自始至终盯着壮汉，此时像是突然能宣泄自己的想法，说的有些急。由于她的话，几乎所有人都朝壮汉望去，包括白秋然。

　　壮汉的刀叉从刚才瘦小男人崩溃时就一直僵在半空，那块肉距离他的嘴唇只有寸许，因为体型缘故，他是最谨慎的一个，连动都不敢动。而此时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成了焦点，成了测试食物安全的“先驱”。这种被集体凝视的压力，远比独自面对恐惧更令人崩溃。

　　白秋然垂下眼睫，不再去看也似乎知道结局，只轻轻用叉子轻轻拨弄着蔬菜。他清楚知道这种凝视的威力，人类刚进入一个充满诡异的副本，因此文明社会的那套法则仍然适用。很荒诞却又不得不承认，就像新闻上有人能为了尊严放弃生命，一时冲动才是最难控制的，尽管死亡是永恒的。

　　壮汉的额头渗出冷汗。他看着那块肉，眼神挣扎。吃，可能是毒药；不吃，违反规则，而且周围的恶意似乎就快凝实——来自诡异还有自己的同胞。在极度的压力下，他对规则的恐惧最终压倒了对食物的怀疑，或者说，他宁愿赌食物无毒，也不敢挑战规则的权威。

　　他闭上眼，猛地将肉块塞进嘴里，胡乱咀嚼几下，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一瞬间，宴会厅落针可闻。

　　壮汉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由红转青，他似乎被什么呛到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碎肉随话语喷在桌布上。

　　“水……给我水！”他嘶哑地喊道，伸手想去抓桌上的酒杯。

　　“浪费。”

　　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壮汉身旁那个一直如同雕塑般的侍者动了。动作快得只剩一道黑影。

　　没有人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听到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如同画布被猛地撕裂。

　　紧接着，是液体泼洒的声音。

　　猩红、浓稠、滚烫的液体，如同打翻的油画颜料，猛地泼溅开来！溅在雪白的桌布上，溅在精致的银餐具上，溅在附近几个人惨白的脸上和衣物上。

　　壮汉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脖颈处是一个巨大而狰狞的伤口，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汩汩涌出，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色泽饱满的暗红色湖泊。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残留着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瞳孔已经涣散。

　　烛光下，那喷溅的血液轨迹，那倒地的姿态，竟带着一种残酷而病态的、属于暴力美学的构图感。

　　【弹幕瞬间爆炸：】

　　【！！！漂亮！这泼洒的力度！这色彩的饱和度！】

　　【朱红混合了赭石，绝了！】

　　【哈哈哈哈！第一个祭品！这开场足够热烈！】

　　死寂。

　　宴会厅里只剩下血液滴落和烛火燃烧的声音。浓烈的血腥味盖过了一切，令人作呕。

　　白秋然的手指冰凉，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下唇，浅淡的唇色被咬出一排白印。他强迫自己看着，看着那生命如何像颜料一样被肆意挥洒。恐惧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屠杀，针对人类。

　　那个眼镜男，此刻脸色也有些发白，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喉结滚动，似乎强忍着不适。但他很快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微弱颤音的语调说：“看……看来急躁和浪费……都是禁忌。”他这话，像是在总结教训，却又一次，微妙地将壮汉的死因归咎于其自身的“过失”。

　　就在这时，新的侍者端着银质餐盘走来，面无表情地收走壮汉的尸体，如同清理一件破损的器具。

　　然后，他们为每位宾客，包括那个空出来的座位，重新上了一道主菜。

　　揭开餐盘盖。

　　里面是一块烤制得焦香四溢的肉排，大小、形状……与之前壮汉吃的那块，惊人地相似。酱汁淋得更多，色泽更深，散发着浓郁而奇异的香气。

　　管家空洞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面无血色、浑身颤抖的宾客，声音平稳如初，但白秋然听出了带着近乎享受的恶意:

　　“主人的晚宴，不容浪费。客人的‘奉献’，亦需共享。”

　　所有人几乎第一时间都明白过来，那就是壮汉。

　　白秋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涌上喉咙，他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怕血，更怕这种将死亡赤裸裸端上餐桌的残忍。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到那个眼镜男脸上的松懈被更大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反胃所取代，脸色变得比纸还白;看到同桌的其他人也陷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