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冰冷和窒息感尚未完全从骨骼中散去,白秋然却强迫自己站了起来。膝盖因久跪而僵硬疼痛,脖颈上残留的淤痕火辣辣地提醒着刚才的濒死体验。但他眼中没有任何迟疑,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冰冷的清醒。
时间不等人。画家那句“听不到后天的晨钟”如同丧钟,在耳边轰鸣。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另一侧。他需要确认一件事——在他被画家强行传送到画室后,晚宴现场发生了什么?其他“颜料”是被原地留下,还是同样被处理了?这关乎画家对“秩序”的掌控力和当前阶段的意图。
他停在一扇门前,这是那个扎着双马尾、一直沉默怯懦的女孩的房间。他选择她,是因为她看起来最容易被恫吓,也最可能因为恐惧而吐露实情。他抬手,用指节轻轻叩响了门板,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内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和什么东西被打翻的细碎声响。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条缝隙,一双写满惊恐的眼睛从门缝后窥视出来,正是那个双马尾女孩。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地颤抖。
“是……是你?”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是我。”白秋然压低声音,语气刻意保持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刚才晚宴上,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女孩的眼神更加恐惧,下意识地想关上门。白秋然伸手抵住门板,力道不大,却让她无法合拢。他逼近一步,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
“告诉我。”他的声音更沉,“如果你想活着离开这里,现在只能信我。画家已经对我……不耐烦了。”他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同病相怜的晦暗,“下一个,很可能就是你,或者那个瘦小的男人。我们必须知道规则,才能有一线生机。”
威逼与利诱,加上对共同处境的暗示,击溃了女孩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突然就不见了……然后,那个冲动的男人……他……他变得好可怕,整个人被……被红色的东西封住了……接着,我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就在自己房间里了……那个瘦小的男人肯定也一样……”
果然!白秋然心中凛然。和他推测的一样,由于他的拖延,在“封缄”完成、当前周期结束的瞬间,画家直接将所有幸存的“颜料”强制传送回了各自房间。这是一种高效“清场”,也避免了不必要的混乱。因为再拖,晚宴就会提前一个周期变成双宴,画家不允许他的艺术创作过程遭到改变和破坏……他要将真相留到最后,留给以为还有一天苟延残喘,却突然被扼住生命的人类。
从他被传送进画室,到与画家周旋,再到被“丢弃”回走廊,整个过程他暗自估算,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现在找到双马尾确认信息,又花了点时间。那么从周期结束的“零点”算起,大概过去了二十五到三十分钟。
“我知道了。”白秋然松开抵住门的手,语气放缓,带着一丝疲惫的安抚,“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也许……还有机会。”他留下一个模糊的希望,转身离开,不顾身后女孩压抑的啜泣。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允许自己微微喘息。面上依旧维持着焦躁不安、濒临崩溃的表情,但内心却以一种近乎恐怖的冷静开始飞速运转、推演。
画家腻了。那种淡漠的眼神,连红线都黯淡的监视,都说明祂对“驯服画笔”的游戏失去了兴趣。现在的“放手”,更像是一种对困兽之斗的嘲讽,等着看他如何在注定的终局前徒劳挣扎。但这正合他意!监视的减弱,是他唯一的机会!
画家……画作……画廊就是艺术…… 他咀嚼着这几个关键词,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仿佛要从中抠出隐藏的规则。
突然,他在房间中央顿住脚步,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再毁一次……毁了所有!
上次他撕毁全家福画布,逼退了画中鬼物的攻击,是因为他的行为触及了“画家”的权威,让那些造物感到了来自创造者的威压而退缩。那么,如果……更彻底一点,同时毁掉画廊里多幅、乃至所有重要的画作?
如果承载“艺术”的“画布”被大面积破坏,如果维系这个世界的“画廊”核心被动摇,那么依托于“画作”而存在的“画家”身份,还会被承认吗?这个由“艺术”规则构建的空间,还会维持稳定吗?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急促起来,牙齿不自觉地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但紧接着,更深的思考涌上心头。
不承认还远远不够……我要的是彻底抹杀祂的存在!
画笔可以更换,那么……画家为什么不行?
这个副本世界的底层逻辑是“艺术”。画廊是圣地,画作是呈现,画家是主宰。但如果……“艺术”本身反噬了“画家”呢?不,该说是画家献身于艺术。
他想起了画布被撕裂时产生的吸力,以及上次他用来自画作里的音乐盒堵住空画框缺口的经历。那说明,画布的“伤口”可以用其他画作中的“物品”或“存在” 来临时填补、修复。
那么……如果同时撕开多个画布,让它们彼此形成缺口,再用从其他画里“取出”的东西相互堵塞、甚至相互攻击呢?比如,撕开《晚宴》一角,用从《风景》画里扯出的“腐蚀性藤蔓”去堵塞;再撕开《全家福》,用从《晚宴》中尚未凝固的“血色颜料”去泼洒……
这简直就是一种艺术层面的“拆东墙补西墙”,一种对画廊能量系统的恶性透支和污染!他相信,这种粗暴的、违背“艺术规律”的修补,绝对无法持久,甚至会突然引发整个画廊能量回路的连锁崩溃!
而他要做的,就是算准时机——在画家本人进入画廊,试图亲自稳定局面或惩罚他的那个瞬间,引爆这场崩溃!让失控的画廊能量,将这位自诩为“画家”的存在,也拖入它自己创造的、混乱的“艺术”漩涡之中!届时,失去了画作依凭、又身处能量风暴中心的“画家”,被它自己制定的“艺术”规则选为最终的“祭品”,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要用艺术,杀死艺术家!
这个计划的疯狂程度让白秋然自己都感到战栗,但思路却异常清晰、严密。每一个环节都基于他对画廊规则和画家行为的观察与推测。
必须挑画廊的“平静期”下手…… 他继续完善细节。那时画作“休眠”,能量内敛,画家与画廊的直接联系可能最弱,也是防御和警觉性相对较低的时期。更重要的是,“平静”的表象最容易伪装,也最容易被打破。他需要利用画家对他“已失去兴趣、监视减弱”的误判,在对方眼皮底下完成前期准备工作。
思路既定,一股混合着恐惧和极度兴奋的战栗掠过脊柱。他必须开始准备“工具”。
他目光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墙壁上那面边框斑驳的镀金镜子上。镜面模糊,映出他苍白而失了血色的脸。就是它了。
他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绝望、崩溃的神情,猛地冲上前,狠狠地将那面镜子从墙上拽了下来,摔在地上!
“哐当——哗啦——!”
镜面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刺耳地响起,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白秋然“痛苦”地蹲下身,肩膀剧烈颤抖,仿佛无法承受这最后的打击。但就在这掩饰下,他的手指极其迅速而精准地从一地碎片中,掠过了几片最锋利、大小适中、边缘相对整齐的玻璃片,闪电般藏入了袖口的暗袋之中。动作干净利落,毫无拖沓。
做完这一切,他依旧维持着崩溃的姿态,暗中却仔细感知着掌心红线的反应。
果然……红线传来的“注视感”几乎微不可察,只是在他摔碎镜子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画家果然没兴趣理会他这种“无能狂怒”式的发泄了。
很好!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他获得了初步的“武器”——锋利的玻璃碎片,可以用于切割画布,还能用来……割自己。
他维持着颓丧的姿态,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永恒不变的虚假黄昏。内心开始进行最后的时间推演。
从周期结束的“零点”算起,到现在大约过去了四十分钟。假设下一个24小时周期从那时开始,那么距离终点,大约还有 23小时20分钟。
画家很可能将最后一个小时(甚至更短)作为最终的“盛宴”时间。那么,他可以用来准备和实施计划的安全时间窗口,最多只有 22个小时 左右。
22个小时……他需要找到画廊的“平静期”,并完成所有破坏和布置。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如何确定“平静期”? 他想到了规则中提到的“下午三到四点”。那是对应人类时间的安全参观期,也即是画廊的“平静期”现在大致知道了时间,那就保持着这种记录……到人类时间的下午三点。
至于会有偏差,没关系,或许……可以慢慢“割肉”试探? 一个残酷的念头浮现。将被割下的肉扔进去,去试探画廊里的反应?在非平静期血肉一定会遭到攻击,而割下的肉又不至于引起太大骚动引来祂,而在平静期时,攻击性会减弱。
但这无疑极其危险,等于在刀尖上跳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的途径。
他看了一眼掌心那道几乎暗淡到看不见的红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22小时。一场用生命和疯狂作为赌注的、针对“画家”的反击,正式进入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