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的清晨裹着股湿冷的霉味。城墙根的青苔吸饱了夜露，踩上去滑溜溜的，朱元璋蹲在井边，指尖沾着陶碗里的水，正对着晨光辨认悬浮物——昨天营里又有三个士兵闹肚子，他怀疑是井水被粪便污染了，刚用纱布做了个简易过滤器，就听见北城墙上的牛角号突然炸起来。
陶碗“啪”地摔在青石板上，水溅得裤脚都湿了。朱元璋抬头时，正看见城头上的哨兵挥舞着赤红色的警旗，那旗子被风扯得笔直，像根烧红的铁条。他抓起脚边的布甲往身上套，左袖管还没穿好，就撞进一个温软的怀里——马秀英攥着件浆洗得发白的战袍，鼻尖沾着炊饼的焦糊味，声音里带着颤：“元军来了，有数千人，连投石机都拉来了！”
朱元璋的手指顿了顿，接过战袍时碰到她的指尖——凉得像块刚从井里提上来的青瓜。他迅速把战袍裹在身上，领口的针脚还是马秀英前天晚上缝的，针脚细密，比现代的机器缝制还齐整。“你回后营，把草药包拿出来——等下肯定有伤员。”他说，声音里带着股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稳。
北城墙上的风卷着沙尘往鼻子里钻。朱元璋扶住垛口往下看，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漫山遍野的元军像团移动的乌云，黑色的铠甲反射着晨光，旌旗上的“元”字绣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凌人的杀气。最吓人的是阵后的二十架投石机，木架上缠着生牛皮，石头堆得像小山，正慢慢调整角度对准城墙。
“朱重八，你杵在那干什么？”郭天叙的声音从身后刺过来。他穿着银甲，玉带系得松松垮垮，手里的弯刀敲在城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元军不过是群乌合之众，等下本公子带五百骑兵冲出去，定要斩了他们的主将！”
朱元璋没回头，手指摩挲着垛口上的裂痕——那是上次元军攻城时留下的。他用透镜做的简易望远镜往元军阵里看，终于发现了破绽：辎重队裹在步兵后面，骡子背上的粮袋缝着“濠州府”的字样——显然是元军抢了濠州周边的粮仓。而且元军的阵型太密，投石机的射程能覆盖到中军，但如果用带铃铛的瓦罐……
“少帅，”他转过脸，眉骨的浅疤在晨光里泛着淡粉，“元军的辎重队在左翼，里面有咱们濠州的粮袋。要是能烧了他们的粮草，不用冲锋，元军自己就乱了。”
郭天叙的鼻子里喷出股冷气：“你懂什么？打仗要的是血性！像你上次用铃铛吓退元军，那是歪门邪道！”他挥了挥弯刀，银甲上的宝石晃得人眼睛疼，“等下我带骑兵冲，你留在城墙上守着——要是丢了濠州，唯你是问！”
朱元璋的指尖攥进了城砖的缝隙里。他想起昨天查粮草时，马秀英偷偷告诉他，郭天叙让人在他的酒里下了巴豆——要不是他习惯用银簪试毒，现在早躺在内营拉得站不起来了。“少帅，”他压着声音，“辎重队里有三百担粮食，要是抢回来，够咱们营里吃半个月。而且元军的投石机没装引火物，咱们的投石机装了铃铛瓦罐，能惊散他们的马……”
“够了！”郭天叙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你不过是个泥腿子出身的小校，也配教本公子打仗？”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亲卫喊，“牵我的马过来！本公子要让元军知道，濠州的少帅不是吃素的！”
马秀英的手帕突然塞进了朱元璋的手里。他回头，看见她站在城垛边，靛蓝的襦裙被风掀起一角，右耳后的朱砂痣像颗沾了露水的红豆。“他性急，你得寻个由头让他听进去。”她压低声音，指尖戳了戳他的掌心——那是上次盘点粮仓时，他们约定的“有办法”的暗号。
朱元璋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他上前两步，拽住郭天叙的缰绳：“少帅，你要是能烧了元军的辎重队，义父肯定会夸你——上次濠州解围，义父还说你‘有乃父之风’呢！”
郭天叙的耳朵动了动。他最在意的就是郭子兴的夸奖——自从朱元璋来了之后，义父的目光总落在那个泥腿子身上，连“朱元璋”这个名字都是义父赐的，比他这个亲儿子还金贵。“你说的是真的？”他斜着眼睛问。
“千真万确！”朱元璋拍着胸脯，“我刚才用望远镜看了，辎重队的守兵只有五十人，都是些老弱残兵。少帅带两百骑兵过去，盏茶功夫就能烧了粮袋！”
郭天叙的嘴角翘了起来。他用弯刀挑了挑朱元璋的下巴：“算你识相。等下本公子凯旋，赏你两坛酒——不过你得记住，功劳是本公子的！”
牛角号再次吹响的时候，朱元璋正站在投石机旁边，往瓦罐里塞铃铛。徐达光着膀子，把瓦罐往投石机的皮兜里放，粗声粗气地问：“朱兄弟，这铃铛能管用吗？上次濠州解围，元军的马确实惊了，但这次元军的马是不是训过？”
朱元璋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想起现代动物行为学里说过，高频声音会让哺乳动物的内耳产生压迫感，就算是训过的马也扛不住。“管用。”他说，“等下郭少帅冲过去，元军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咱们把铃铛瓦罐往中军扔，惊了他们的马，阵型一乱，徐兄弟你就带步兵冲上去捡便宜。”
徐达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俺听你的！上次你说用净水装置，救了咱们营里三百兄弟，这次俺信你！”
远处传来马蹄声。朱元璋抬头，看见郭天叙的银甲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只耀武扬威的公鸡。他的亲卫举着“郭”字大旗，跟着他往元军的辎重队冲去。元军的哨兵发现了，吹起了牛角号，辎重队的士兵纷纷拿起刀枪，却被郭天叙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放！”朱元璋大喊。
投石机的木臂“吱呀”一声弹起来，瓦罐划着弧线飞进元军的中军。铃铛的声音突然炸起来，像千万只蜜蜂在耳边叫。元军的马果然惊了，纷纷扬起前蹄，把背上的士兵甩下来。中军的将领大喊着“稳住”，却挡不住马群的混乱——有的马往自己阵里冲，有的马往濠州城跑，元军的阵型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徐兄弟，冲！”朱元璋抓起身边的长枪，往城楼下跑。徐达紧跟在他后面，手里的虎头湛金枪舞得虎虎生风：“兄弟们，跟朱小校冲啊！杀元军，抢粮草！”
朱元璋的脚刚踏上战场，就被流矢擦过手腕。血珠渗出来，他咬着牙撕下战袍的边角裹住，抬头看见马秀英举着药箱站在城门口，眼里全是担心。他冲她笑了笑，转身扎进了元军的阵里。
元军的士兵像没头的苍蝇，有的在追惊马，有的在捡地上的武器，有的甚至跪在地上求饶。朱元璋的长枪刺进一个元军士兵的肩膀，那士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他却突然想起现代博物馆里的元军铠甲——那铠甲的铆钉是铜制的，比明军的铁铆钉还结实。“别杀他！”他喊，“抓活的，问他们的粮草在哪！”
徐达的拳头砸在一个元军小校的脸上：“朱兄弟，这家伙说粮草在辎重队的第三辆车上！”
朱元璋的眼睛亮了。他往辎重队跑，看见郭天叙正站在一辆粮车旁边，举着弯刀砍粮袋——粮食撒了一地，都是晒干的小米和小麦。“朱重八，你过来！”郭天叙喊，“本公子果然没看错，这粮草够咱们吃半个月！”
朱元璋走过去，看见郭天叙的银甲上沾了血，脸上全是得意。“少帅英明！”他拱了拱手，“要是没有少帅的冲锋，咱们根本拿不下辎重队！”
郭天叙的尾巴翘得更高了。他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算你会说话。等下回去，我跟我爹说，让你升成百户！”
战争结束的时候，夕阳把濠州城染成了血红色。朱元璋坐在城墙上，看着士兵们搬粮草，手里攥着马秀英的手帕——那手帕上绣着缠枝莲，是她前天晚上熬夜绣的。马秀英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个炊饼：“刚才你冲进去的时候，我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朱元璋咬了口炊饼，面粉的香气裹着芝麻味钻进鼻子里。他想起现代的三明治，想起实验室里的咖啡，想起沈雨桐的笑声——可眼前的马秀英，眼前的濠州城，眼前的战争，都是那么真实。“我没事。”他说，“倒是你，刚才站在城门口，不怕流矢吗？”
马秀英笑了，指尖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忘了？我爹是抗元义士，我跟着他学过躲箭。”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药膏抹在他的手腕上，“这是我用蒲公英熬的，止血的。”
朱元璋的手腕一凉，接着传来淡淡的苦味。他看着马秀英的侧脸，夕阳把她的头发染成了金色，右耳后的朱砂痣像颗会发光的星。“秀英，”他轻声说，“要是这次能活下来，我娶你好不好？”
马秀英的脸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襦裙的边角：“你……你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朱元璋抓住她的手，“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的。”
马秀英的手在他的掌心里轻轻颤抖。她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水光：“你……你得先跟义父说。义父要是同意，我就……我就嫁给你。”
远处传来脚步声。朱元璋松开手，看见郭子兴的亲卫跑过来，脸色煞白：“朱小校，郭元帅病重了！请你赶紧去内营！”
朱元璋的心脏猛地沉下去。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马秀英的手帕塞进怀里。“我去看看。”他说，转身往内营跑。马秀英紧跟在他后面，声音里带着慌：“你小心点，郭少帅肯定会借机夺权！”
内营的门帘掀起来的时候，朱元璋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郭子兴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眼睛陷进了眼眶里。郭天叙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郭子兴的手，看见朱元璋进来，眼里闪过一丝阴狠：“朱重八，你来得正好——我爹要见你。”
郭子兴的手指动了动。朱元璋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那手凉得像块冰。“元军……退了？”郭子兴沙哑着声音问。
“退了。”朱元璋说，“少帅冲了元军的辎重队，抢了三百担粮食，够咱们营里吃半个月。”
郭子兴的嘴角扯出个笑。他看着郭天叙，眼里全是失望：“天叙，你……你要听重八的话。他比你有脑子……”
“爹！”郭天叙叫起来，“他不过是个泥腿子，凭什么让我听他的？”到底谁是你儿子啊，为什么你总向着他说话！”
郭子兴的咳嗽突然加剧。他抓着朱元璋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肉里：“重八，我……我把秀英交给你。你要……要好好照顾她……”
朱元璋的喉咙发紧。他想起郭子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叫重八？不如改叫朱元璋吧——诛灭元朝璋玉，多威风！”“义父，”他说，“我会的。我会照顾好秀英，照顾好濠州的兄弟。”
郭子兴的手突然垂了下去。
内营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郭天叙的脸扭曲着，突然抓起身边的刀：“朱重八，你害死了义父！我要杀了你！”
朱元璋往后退了一步，反手抓住身后的长枪。马秀英扑过来，挡在他前面：“哥，你疯了？义父是病死的，跟重八没关系！”
“你也帮着他？”郭天叙的眼睛红了，“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是想抢我郭家的兵权！”
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徐达的声音撞进来：“郭少帅，你要干什么？朱小校是咱们营里的功臣！”
朱元璋的嘴角扯出个冷笑。他早就料到郭天叙会狗急跳墙——昨天他就让徐达把营里的底层军官召集起来，说要是郭天叙敢夺权，就跟他拼了。“郭少帅，”他说，“义父刚走，你就要杀功臣？就不怕兄弟们寒心吗？”
郭天叙的刀举在半空，却不敢劈下来——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显然徐达带了不少人过来。“朱重八，你等着！”他恶狠狠地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转身跑出内营，门帘被风掀起来，刮过朱元璋的脸。马秀英扑进他的怀里，哭着说：“义父走了，哥要夺权，怎么办？”
朱元璋抱住她，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他的怀里揣着马秀英的手帕，揣着半块钛合金手表，揣着现代的记忆和古代的责任。“别怕。”他说，“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照在濠州城的城墙上，照在朱元璋的脸上。他抬头望着月亮，想起现代的南京城，想起博物馆里的洪武文物，想起沈雨桐的短信——“南风，你在哪？我们都在找你。”
可现在，他是朱元璋，是濠州的小校，是要娶马秀英的男人，是要保护濠州兄弟的 leader。他摸了摸怀里的钛合金手表，想起穿越那天的爆炸，想起朱重八的记忆，想起马秀英的笑容。
“我不会输的。”他轻声说，“无论是元军，还是郭天叙，还是命运。我要活下去，我要改变这一切。”
马秀英的哭声停了。她抬起头，看着朱元璋的眼睛，里面有月亮的光，有星星的光，有她从未见过的坚定。“我信你。”她小声说。
朱元璋笑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闻到她发间的青草味——那是濠州城的味道，是战争的味道，是属于他的味道。
远处的营地里，士兵们在唱歌，唱的是濠州的民谣：“濠州城，城墙高，朱小校，本领高，杀元军，抢粮草，娶个媳妇美娇娇……”
朱元璋抱着马秀英，听着歌声，看着月亮，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不是沈南风，不是朱重八，是朱元璋，是要诛灭元朝、建立大明的朱元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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