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喧嚣如同一种有生命的背景音,将马嘉祺紧紧包裹。他行走在熙攘的人行道上,阳光透过高楼间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周遭的一切——店铺招揽生意的音乐、行人断断续续的谈话、汽车引擎的轰鸣——都无比真实,却又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他是这个世界的幽灵,一个拥有实体、却找不到归属的游魂。
口袋里的手机沉甸甸的,里面那三百多元,是他此刻全部的家当。饥饿感开始隐隐泛上胃部,但他刻意忽略了它。每一分钱都必须用在刀刃上,寻找他们,是此刻唯一且最重要的“刀刃”。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位于城东商业区核心地带的“回声琴行”。那是本市最大、品类最全的乐器店,记忆中他们也曾多次光顾,为演出挑选乐器或是单纯地去玩。那里,是音乐最直接的汇聚地,也是宋亚轩最有可能被吸引,或者最有可能凭借音乐技能暂时栖身的地方。
乘坐公交车前往城东,花掉了他四元钱。他靠在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的每一个街角,每一个广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身影。他看到街头艺人抱着吉他深情弹唱,心跳漏掉一拍,凑近看却发现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他看到几个穿着时尚的少年勾肩搭背地走过,体型轮廓有几分熟悉,却在他看清之前就消失在人群里。
希望与失望,像两个交替出现的鼓点,敲打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近一小时后,他站在了“回声琴行”气派的玻璃大门前。巨大的落地窗内,陈列着各式各样锃亮的吉他、贝斯和键盘,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回声琴行!”年轻的店员热情地打招呼。
马嘉祺点了点头,没有多做回应,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快速扫过整个一楼大厅。几个顾客在试音间里拨弄着琴弦,发出不成调的噪音;一个老师模样的中年人正在指导一个小女孩弹钢琴;角落里,一个长发青年正专注地调试着一把电吉他的琴颈……
没有宋亚轩。也没有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
心,往下沉了一分。
他没有放弃,装作挑选乐器的顾客,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二楼。二楼主要是管乐、弦乐区和专业的录音设备区,人更少,更加安静。他走得很慢,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期盼能听到那独一无二、带着清澈磁性的哼唱声。
没有。什么都没有。
半个小时后,马嘉祺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走出了回声琴行。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失去了温度。第一个坐标,扑空了。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边缘,感到一阵短暂的茫然。城市如此之大,人海如此茫茫,仅凭他一个人,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能慌。他对自己说。方法是对的,只是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细致的策略。
他回想起最后时刻,那只紧紧握住他的手,属于丁程鑫。那双总是充满力量和坚定的眼睛里,在那一刻是否也闪过一丝和他相似的恐慌?丁程鑫对舞蹈的执着近乎偏执,他会不会在某个舞蹈工作室,试图用熟悉的肢体动作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还有张真源,那个永远温润如玉、情绪稳定的伙伴。他有着极好的音乐素养和动手能力,尤其在声乐和乐器调试方面。如果宋亚轩可能在琴行,那么张真源,凭借他的踏实和技能,是否更有可能在某个需要技术支撑的地方安身?比如……琴行的维修部?或者某个需要兼职调律师的场所?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瞬间照亮了一个被忽略的角落!
他猛地转身,再次看向“回声琴行”那栋建筑。刚才他只顾着在销售区寻找,完全忽略了后勤和工作室区域!像这样的大型琴行,必然有独立的乐器维修、调律工作室!
希望重新燃起。他绕到建筑侧面,果然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侧门,旁边挂着一个小小的牌子:“工作室区域,闲人免进”。
他犹豫了一下,是直接闯进去,还是找个借口?
就在这时,侧门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工装裤、身上沾着些许木屑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工具箱,似乎是准备外出维修。
马嘉祺心念一动,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您好,打扰一下。请问……你们这里,最近有没有来一位……嗯,比较年轻的调律师?大概和我差不多大,姓张?”
那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马嘉祺,随口道:“年轻的?你说小张啊?有啊,刚来没几天,手艺还真不错,在里面忙着呢。”他指了指侧门里面,“你找他?自己进去吧,最里面那间就是调律室。”
小张!
马嘉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狂喜的血液瞬间涌向四肢百骸!他强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谢!太感谢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侧门,沿着一条相对昏暗的走廊向里走去。走廊两侧是各种工作室,传来打磨、敲击和调试乐器的声音。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最里面那扇虚掩着的门上,门上挂着一个木牌:“调律室”。
越靠近,他的脚步反而越慢,一种近乡情怯般的紧张感攫住了他。他害怕推开门,看到的又是一张陌生的脸,害怕这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被无情掐灭。
他停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调律室不大,里面摆放着各种拆卸到一半的钢琴、吉他,空气里弥漫着木材、清漆和松香的味道。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和卡其色工装裤的男生,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一架立式钢琴前,手里拿着调律扳手,专注地转动着琴弦轴钉。他微微低着头,露出脖颈干净利落的线条,肩膀随着细微的动作轻轻起伏。
只是一个背影。
但马嘉祺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那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张真源。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出声打扰,只是贪婪地看着这个背影,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世界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独感,在这一刻,因为找到了第一个同伴,而悄然消退了一角。
张真源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他缓缓地、带着一丝疑惑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四目相对。
张真源的脸上还带着工作时未褪去的专注,以及对于陌生来访者的些许困惑。他的目光落在马嘉祺脸上,起初是茫然,随即,那茫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迅速被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感所取代。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拿着调律扳手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
没有惊呼,没有质问。
马嘉祺看着他眼底翻涌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惊涛骇浪,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了调律室,轻轻关上了身后的门,将外界的声音隔绝。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堆沉默的乐器。
马嘉祺看着张真源的眼睛,那里面有无数的疑问、恐慌,还有一丝不敢确认的、微弱的光。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极其缓慢、却清晰无比的语气,哼出了一段旋律。
那是他们一首非主打、却只在极早期粉丝间流传、充满了他们七个人青涩回忆的歌曲里,一段属于张真源的、标志性的和声部分。那段和声,简单,却独一无二,承载着只有他们才懂的、练习室里汗水与笑声交织的日夜。
旋律响起的瞬间,张真源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破碎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酸楚。他的眼眶迅速泛红,一层水光模糊了他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眸。
他不需要再问“你是谁”,也不需要问“这是哪里”。这段旋律,就是跨越了两个世界、确认彼此身份的唯一密码。
“真源……”马嘉祺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张真源手中的调律扳手“哐当”一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向前一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用力地、紧紧地抓住了马嘉祺的手臂,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而不是另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幻影。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个带着哽咽、却又无比坚定的确认。
“嘉祺……真的是你……”
他的目光越过马嘉祺的肩膀,看向那扇关上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个陌生而庞大的世界,声音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颤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们……其他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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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完 | 字数:约31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