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

青山院一如往常般秩序井然，仿佛昨夜书房内那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楚乔早早起身，如同最恪尽职守的婢女，默默伺候宇文玥洗漱、更衣、用早膳。她低眉顺眼，动作规矩，与往常并无二致，只是偶尔在递送物品时，指尖会若有似无地微微蜷缩，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宇文玥端坐案前，慢条斯理地用着清粥，目光偶尔掠过楚乔平静无波的脸庞。他看得分明，她那看似温顺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极力掩饰的、如同猎豹锁定目标前的锐光。他的小狐狸，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放下银箸，接过楚乔递上的温热布巾拭了拭嘴角，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日天气尚可，可想出去走走？”

楚乔心中猛地一跳，抬眼看宇文玥。他神色淡然，仿佛只是主人关心奴婢的一句寻常问话。但她却从中听出了试探与……纵容？他在给她创造机会？

“奴婢……不敢擅离。”楚乔垂下眼，声音细弱。

“无妨。”宇文玥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我要去城南大营巡视，午后方归。你若觉得院内烦闷，可去后园散心，或是……去市集替你荆家的姐妹买些针线玩意。”他顿了顿，补充道，“让月九跟着你。”

月九是月七的副手，身手不凡，性子却比月七活络些，也更不易引人怀疑。这安排，看似保护，实为监视，却也给了她一定的活动空间。

楚乔心领神会，这是宇文玥划下的道。她可以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行动，但一举一动，皆在他的视线之内。她恭顺应下：“谢公子恩典。”

宇文玥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警告，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辰时三刻，楚乔简单收拾了一下，带着宇文玥给的一小袋银钱，在月九“尽职”的陪同下，出了青山院角门。

西市人流如织，三教九流汇聚，正是传递消息、制造“偶遇”的好地方。

楚乔故意在几个卖杂货和胭脂水粉的摊前流连，挑选着颜色普通的丝线和小巧的珠花，动作慢吞吞，眼神却不时瞟向街口方向。她在等，等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前世记忆告诉她，燕洵每逢月初，若无要事，常会来西市一家老字号的点心铺。

果然，将近午时，街口传来一阵轻微骚动，几匹高头大马缓缓行来，为首的青年一身锦蓝色骑射服，眉眼俊朗，笑容阳光，正是燕北世子燕洵。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气氛轻松。

楚乔看准时机，拿着一支刚买的、样式最简单的木簪，走向街心，仿佛是要穿过街道去对面的摊位。就在燕洵的马匹即将经过她身边的瞬间，她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呀”一声轻呼，身子向前踉跄，手中的木簪和一个小巧的、装着刚买丝线的荷包“不小心”脱手飞出，正好落在燕洵的马前。

马儿受惊，希津津一声人立而起。燕洵反应极快，一把勒住缰绳，稳住坐骑。

“什么人？！”身后随从厉声喝道。

楚乔跌坐在地，抬起一张吓得苍白的小脸，眼中水光潋滟，满是惊惶无措，正是荆小六该有的模样。“对、对不起……世子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

燕洵低头，看清地上少女的容貌，微微一怔，眼中的不悦迅速被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关切取代。“是你？荆小六？”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伸手想扶她，又觉不妥，收回手，语气温和地问道，“你没事吧？可有伤着？”

“奴婢没事……”楚乔怯生生地摇头，目光却焦急地看向掉在地上的荷包和木簪。

燕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弯腰亲自将东西拾起。在拿起那个略显陈旧的小荷包时，他的指尖感觉到里面除了丝线，似乎还有一个硬物。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将荷包和木簪递还给楚乔，笑道：“下次小心些，街上车马多。”

“多谢世子殿下。”楚乔接过东西，如蒙大赦般连连道谢，然后快步退到路边，低着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燕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触感还在。他翻身上马，对随从道：“走吧，去买桂花糕。”

队伍继续前行。走出不远，燕洵借口查看马鞍，稍稍落后几步，迅速打开那个小荷包。里面除了几卷彩色丝线，果然藏着一枚小小的、裹得严实的油纸包。他不动声色地捏在掌心，藏入袖中，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荆小六？宇文玥身边的婢女？她为何要用这种方式传递东西？这油纸包里是什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再无闲逛的心情，买完糕点便匆匆返回了在长安的府邸。

密室中，燕洵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握着纸张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宇文怀……通敌……西南部落……起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像重锤般砸在他的心上。他是燕北世子，虽不涉朝堂阴私，却也深知通敌叛国是何等大罪！若此事为真，不仅宇文怀要满门抄斩，更可能引发边关动荡，甚至波及与西南接壤的燕北！

这消息是真是假？荆小六从何得来？她为何要冒险告诉自己？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纸上的信息太过具体，时间、地点、人物、信物特征，言之凿凿，不似凭空捏造。

燕洵在密室中踱步，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他年轻却已显坚毅的侧脸。他不再是那个只知纵马长歌的单纯世子，燕北的责任和皇城的风雨，早已让他成长。他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也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铲除朝廷毒瘤、稳固大魏江山的机会，而这江山稳固，燕北才能安宁。

他必须立刻确认消息的真伪！

而另一边，楚乔已经“买”好了丝线，在月九的护送下，安然返回了青山院。她将买来的丝线分给汁湘和小七小八，笑容温婉，仿佛只是一个完成了主人吩咐、心系姐妹的普通侍女。

只有在她独处时，看向皇宫方向的目光，才流露出冰冷的锐利。

棋子已落，现在，就看燕洵这阵“东风”，能否将这滔天罪证，吹到它该去的地方了。而她，只需静待风雨来临。

宇文玥，你想要的波澜，我为你掀起了。接下来，你又会如何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