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马车碾过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轱辘声在寂静的皇城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楚乔坐在宇文玥对面，微微垂着眼眸，心中念头飞转。

宇文玥带她入宫，绝不仅仅是随行伺候那么简单。宇文怀刚刚倒台，朝堂震动，他这个一手推动了此事的青山院主人，此刻入宫，是述职？是表功？还是……要将她这个“意外因素”推到台前？

楚乔悄悄抬眸，看向对面的宇文玥。他闭目养神，侧脸在车厢晃动的阴影里显得格外轮廓分明，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进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觐见。这份镇定，反而让楚乔更加确定，此行必有深意。

“怕吗？”宇文玥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

楚乔怔了一下，随即低声道：“有公子在，奴婢不怕。”这话半是真半是假。不怕是因为历经生死，早已看淡；但面对深不可测的皇权，以及身边这个同样深不可测的男人，警惕之心从未放下。

宇文玥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不再说话。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接受了严格的查验后，缓缓驶入那象征着天下最高权力的朱红宫墙。楚乔不是第一次进宫，但每一次，都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压抑和肃杀。前世，她曾在这里经历无数明枪暗箭。

宇文玥下了车，楚乔紧随其后。早有内侍躬身等候引路。不是去往通常议事的金銮殿，而是径直走向了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御书房。

这更不寻常了。御书房是皇帝与心腹重臣密议之地，宇文玥带一个婢女前来，于礼不合。

走到御书房外，内侍进去通传。片刻后，厚重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混合着墨香扑面而来。

“宣，宇文玥及……侍女荆小六，觐见——”内侍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调。

楚乔心尖一颤。皇帝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宇文玥果然提前禀报过！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跟在宇文玥身后，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御书房内光线略显昏暗，陈设古朴而威严，书案后，端坐着当今天子，虽已年近五旬，但目光锐利，不怒自威。闲王元彻果然也在下首坐着，神色平静。而让楚乔心头微紧的是，燕洵竟然也站在一旁，看到她进来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担忧。

“微臣（奴婢）参见陛下。”宇文玥躬身行礼，楚乔则依礼跪下，额头触地。

“平身吧。”皇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他的目光先在宇文玥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了楚乔身上，带着审视和探究。“你，就是荆小六？”

“回陛下，奴婢正是。”楚乔声音清晰，不卑不亢。

“抬起头来。”

楚乔依言抬头，目光低垂，落在皇帝御座前的台阶上，姿态恭顺，却并无寻常婢女的瑟缩之态。

皇帝打量着她，半晌，才缓缓道：“宇文怀通敌一案，燕世子在奏报中提及，最初的消息线索，似乎与你有些关联？”

来了！果然是为了此事！楚乔心中凛然。燕洵果然将她“供”了出来，但这恐怕也是无奈之举，消息来源必须有个合理的解释。只是不知燕洵是如何说的。

她飞快地瞥了燕洵一眼，见他微微蹙眉，眼中带着歉意。楚乔心中了然，定了定神，开口道：“回陛下，奴婢不敢居功。奴婢只是前几日在市集为公子采买时，偶然听闻两个形迹可疑之人在巷尾低语，提及‘怀爷’、‘西南’、‘大事’等词，心中不安。奴婢人微言轻，又无实证，不敢妄言，只得将疑虑告知世子殿下，请殿下明察。不想殿下心系社稷，竟真的查出了惊天大案。奴婢……奴婢实在惶恐。”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确实“传递”了消息，假的是消息来源被她推给了“偶然听闻”。既解释了消息来源，又将自己摘得干净，突出了燕洵的功劳，也显得合情合理——一个心细的婢女，听到可疑言论，告知身份尊贵又相对熟悉的世子，再正常不过。

皇帝闻言，目光微闪，看向燕洵：“洵儿，可是如此？”

燕洵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回皇伯伯，正是。小六姑娘心思缜密，怀忠君爱国之心，侄儿听闻后不敢怠慢，才立刻禀报了七皇子查证。”他将功劳巧妙地推给了楚乔的“忠心和细心”，又点出了七皇子的关键作用，言辞得体。

元彻也适时开口，证实了燕洵的说法，并强调了证据的确凿。

皇帝听完，沉默片刻，目光再次回到楚乔身上，这次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倒是个机灵的。在宇文玥身边伺候，没埋没了你。”

这话看似夸奖，实则意味深长。是在肯定宇文玥调教有方？还是暗示楚乔的不寻常与宇文玥有关？

宇文玥此时才淡淡开口：“陛下谬赞。小六粗鄙，偶有机缘，不敢当此夸赞。倒是世子殿下与七皇子殿下心系社稷，雷厉风行，方是国之栋梁。”他轻描淡写地将功劳完全推了出去，将自己和楚乔置于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楚乔心中暗叹，宇文玥这番应对，才是真正的高手。不居功，不揽权，看似谦逊，实则将自己置于最安全的位置。

皇帝似乎对这番回答还算满意，不再追问楚乔，转而与宇文玥、元彻商议起如何处理宇文怀案的后续，以及边关防务的调整。

楚乔安静地跪在原地，听着那些关乎天下大势的讨论，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她知道，自己虽然暂时过了皇帝这一关，但也算是正式进入了某些人的视野。未来的路，恐怕会更加艰难。

同时，她也清晰地感受到，宇文玥带她来此的目的之一，或许就是让她亲身经历这权力顶层的博弈，让她明白，单凭一点小聪明和前世记忆，在这盘大棋中，是何等渺小。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合作的必要性？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吧。宇文玥，边关新任守将的名单，你尽快拟个章程上来。”

“微臣遵旨。”

三人行礼，躬身退出御书房。

走到殿外，雨已停歇，天空露出一角湛蓝。燕洵几步走到楚乔身边，低声道：“小六，对不住，我……”

“世子殿下言重了，”楚乔打断他，微微摇头，“殿下做得对。为国除奸，理所应当。”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燕洵看着她清澈却深邃的眼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宇文玥走在前面，脚步未停，只淡淡传来一句：“走了。”

楚乔看了燕洵一眼，微微颔首，转身跟上了宇文玥的脚步。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宫道上，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流淌。

宫门深深，这一次踏入，楚乔知道，她再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而身边的这个男人，究竟是她的盾，还是她的牢笼？或许，两者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