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高一点,对,左边,笨蛋!”
杰瑞站在沙发扶手上,像个暴躁的监工,指挥着我调整墙上的画框。
那不是什么名画,只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只黑猫和一只小老鼠,头挨着头,在一片金色的草地上睡着了。
是我让林安用长焦镜头偷拍的。
“行了行了,就这儿吧。”杰瑞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从梯子上跳下来,和他一起仰头看着。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照片上的我们,好像还在发光。
电视开着,静音模式。
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唾沫横飞地分析着“汤姆大师失踪事件”引发的全球娱乐产业股价暴跌。
一个红色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在屏幕下方滚动。
那是我的违约金。
一串我懒得去数的零。
杰瑞显然也看到了,他原本翘着的胡子,耷拉了下去。
“汤姆……”
“嗯?”我舔了舔嘴唇,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失落。
“那个……是不是很多钱?”
“还好,”我说,“够买很多很多奶酪。”
他没笑。
门铃响了。
管家打开门,林安走了进来,一脸风霜。
她瘦了,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神依旧锐利。
她没穿往日那些干练的职业套装,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外面有二三十个记者,还有四个自称是你狂热粉丝的人,试图翻墙进来。”
她开门见山,声音沙哑。
“我让保镖都处理了。”
她说着,把一个平板电脑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董事会已经通过了对你的联合起诉,全球通告,今晚八点发布。”
“另外,华纳正在筹拍一部关于你的纪录片,名字暂定为《坠落的神明》,他们采访了所有和你合作过的人,还有……杜雪。”
我没什么反应,只是用尾巴圈住了想偷偷溜走的杰瑞。
杰瑞的身体僵住了。
林安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杜雪在收容所里接受了采访,她说你精神一直不稳定,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和偏执型人格障碍。她说,你对她的‘爱’,其实是一种病态的占有欲。”
“她说,你放弃一切,不是为了什么朋友,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报复全世界的终极行为艺术。”
“这个说法,现在是主流。”
林安说完,喝了一口管家递来的水。
“所以,你现在在世人眼里,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骗子。”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她。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我来,是想问你,你打算怎么办?”林安直视着我,“汤姆,这不是儿戏。他们会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你花了那么多年爬出泥潭,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再被他们拖回去吗?”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杰瑞。
他全身都在发抖。
他听懂了。
他听懂了“疯子”、“骗子”,听懂了“一无所有”。
他小小的脑袋里,或许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商业逻辑和舆论攻击。
但他明白了一件事。
因为他,汤姆的整个世界,正在崩塌。
那天晚上,杰瑞没有吃晚饭。
他把自己关在他的“迷你仓库”里,再也不出来。
我把一块顶级的埃蒙塔尔奶酪放在洞口,他没有碰。
我把一台小小的平板电脑放在洞口,播放他最爱看的动画片,他没有看。
我守在洞口,从天黑,守到天亮。
第二天,他出来了。
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一整夜。
他走到我面前,仰着头,看着我。
“汤姆,你走吧。”
他的声音,小得像梦话。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你走吧,”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决绝的颤抖,“回到你的舞台上去,回到那些为你鼓掌的人身边去。”
“我……我只是个麻烦。”
“我把你从山顶上拽了下来,我让你变成了疯子,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小小的身体抽噎起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
原来,这就是他的答案。
他宁愿自己再次变回那只孤零零的小老鼠,也不愿成为我的“累赘”。
我伸出手,没有碰他。
我转身,从角落的琴盒里,拿出了那把夏威夷四弦琴。
我盘腿坐下,拨动了琴弦。
不是什么复杂的曲子。
是一首很老,很简单的童谣。
我们还在那个又湿又冷的巷子里时,旁边那栋楼里,有个小女孩每天晚上都会唱的歌。
那时候,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整块没有发霉的面包。
琴声很拙劣,甚至有些跑调。
但杰瑞的抽噎,慢慢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红着眼睛看我。
我一边弹,一边开口,声音很轻。
“杰瑞,我问你一个问题。”
“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是什么?”
他没说话。
“是卡内基音乐厅里,几千人同时起立,为我鼓掌的声音吗?”
“是维也纳金色大厅里,交响乐团奏出最完美和弦的声音吗?”
“还是那些乐评人,用尽所有华丽的词语,赞美我的声音?”
我停下弹奏,看着他的眼睛。
“都不是。”
“对我来说,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下雨天,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然后,听到了你拖着半块面包,在水洼里朝我跑过来的声音。”
“那个声音,比我听过的所有交响乐,都要宏大。”
我把四弦琴放下,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
“那个舞台,是很漂亮,很高。”
“但上面没有你。”
“没有你的舞台,再高,也只是个笼子。”
“而有你的地方,哪怕是废墟,也是我的家。”
杰瑞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他没有躲。
他一头扎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几天的委屈、害怕和自责,全都哭出来。
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也像在安抚我自己。
林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书房门口。
她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们。
她的眼眶,也有些红。
等杰瑞哭累了,睡着了。
我把他小心翼翼地放回他的小床上,盖好被子。
然后,我走到林安面前。
“我想好了。”
我说。
林安看着我,等待我的决定。
“他们要一个故事,我就给他们一个故事。”
我看着墙上那张我和杰瑞的合照,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联系全世界最大的直播平台,我要做一场最后的演出。”
林安愣住了:“演出?你疯了?现在这个情况……”
“不是音乐会。”
我打断她。
“我要把我的整个庄园,变成一个舞台。”
“我要让全世界看到,我的生活,我的家,和我……真正的钟子期。”
“我要用最真实的方式,告诉他们,什么叫一文不值,什么又叫价值连城。”
林安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明白了我的意图。
这是一场豪赌。
用我剩下的一切,去赌一个真相。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眼神里,却燃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火焰。
“我立刻去办。”
她转身,雷厉风行地走了。
我回到书房,看着睡梦中还微微抽动的杰瑞。
我拿起那把四弦琴,轻轻地,为他奏响了那首古老的童谣。
这一次,我将为他,为我们,奏响一首全世界都将听到的歌。
用生活本身,来谱曲。
这将是我,汤姆,此生最伟大,也是最后的一场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