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带着“小月亮”称呼的短信,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郑朋心底掀起了难以平息的惊涛骇浪。怀疑、恐慌、一丝被隐秘关注的悸动,以及更深层次的、对田雷其人的忌惮与无法言说的好奇,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坐立难安。
那个发来暧昧短信的匿名者,极有可能就是直播间里沉默的“守月者”。而“守月者”……一个他不敢深思,却又无法抑制地浮现在脑海中的身影,是田雷,这个认知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思绪。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也太过骇人,让他本能地想要否认。可那些零碎的线索,独特的称呼、巧合的时间、甚至图书馆里那难以解释的“手凉”细节,又像散落的拼图,隐隐指向这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可能性。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
仅仅是这个“如果”,就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早已穿透网络与现实的壁垒,不仅注视着他作为“逐月”的伪装,也可能窥见了他作为“郑朋”在这座牢笼里的所有脆弱与挣扎。那种被无形注视、无所遁形的感觉,细细密密地包裹上来,让他坐立难安。
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只是离开这个房间,在这座巨大的宅邸里漫无目的地走一走,也好过独自面对这令人心乱的猜疑。
他想起前几天在家族图书馆未能找到的那本冷门乐理书。或许,可以去主宅另一端的藏书室碰碰运气?那里据说存放着更多田家祖辈收集的、未经整理的杂书,平日里更是人迹罕至。这个念头给了他一个离开卧室的、看似合理的借口。
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田家主宅大得惊人,除了主要的生活区域和宴会厅,还有许多连接各处的走廊与回廊。郑朋要去的那间旧藏书室位于主宅的东翼,需要穿过一条连接东西两翼的狭长室内回廊。
这条回廊有些年头了,似乎是旧宅改造时保留下来的部分。廊道不宽,仅容一人通过,两侧是暗红色的木质墙板,上面挂着一些意境深远的山水画,光线主要来自廊顶间隔设置的、光线柔和的壁灯,使得整个空间显得幽深而静谧。这里远离主活动区,平日里除了定时打扫的佣人,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郑朋低着头,步履匆匆,只想尽快穿过这里,找到那本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书,然后回到自己那间至少能提供片刻伪装的卧室。
然而,就在他走到回廊中段时,前方拐角处,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转了出来。
郑朋的脚步猛地顿住,呼吸一窒。
是田雷。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田雷似乎也有些意外在这里碰到他,那双半垂的杏眼微微抬了抬,深棕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慵懒。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和长裤,比起宴会那晚的正式,更添了几分随性的居家的气息,却依旧掩不住那身迫人的气场。
狭小的回廊瞬间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更加逼仄。空气仿佛凝固了。
郑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能清晰地看到田雷右侧眉骨下那颗小痣,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田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那双眼睛像是最精准的扫描仪,似乎能轻易捕捉到他眼底未散的慌乱和脸颊不自觉泛起的微红。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侧身贴靠在了冰凉的木质墙板上,为郑朋让出了通道。动作从容,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礼让。
他的意思很明显,请先过。
郑朋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指甲陷入掌心。他不敢看田雷的眼睛,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然后,他低下头,加快脚步,想要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尽快从这令人窒息的距离中穿过。
当他与田雷擦肩而过的瞬间,狭窄的空间使得他的手臂还是不可避免地、极轻地擦过了田雷的胸膛。
那一刹那,仿佛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一股浓郁而温暖的柑橘信息素,不再是宴会厅里的若有若无,也不再是图书馆里的细微残留,而是如同实质般,带着葡萄柚的清冽开场,佛手柑的明亮中调,以及雪松那沉稳而包容的底蕴,铺天盖地般将郑朋牢牢包裹。
这气息太具有侵略性,也太……温暖。与他清冷微酸的柠檬信息素产生了剧烈的、几乎是轰鸣般的共鸣。后颈的腺体传来一阵清晰的、陌生的酥麻与灼热,仿佛沉睡的火山被骤然唤醒。
“嗡——”的一声,郑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强烈的晕眩感袭来,膝盖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下,险些失去平衡。
“!”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狼狈摔倒的瞬间,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迅速而稳健地伸了过来,精准地扶住了他的胳膊。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瞬间稳住了他失衡的身体。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这一个搀扶的动作,被拉得极近。
郑朋几乎能感受到田雷胸膛传来的温热体温,能闻到他身上除了信息素外,极淡的、像是某种木质香皂的干净气息。他的额头险些撞到田雷的下颌,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交错,他甚至能看清田雷低垂着眼看他时,那浓密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以及他鼻翼右侧那颗浅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田雷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郑朋能感觉到他指腹的粗糙和隐含的力量。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田雷的身影和那强势的柑橘信息素之中,无处可逃。
“小心。”
田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颗粒感的沙哑,敲打在郑朋敏感的耳膜上。没有太多情绪,却像带着小钩子,刮擦着他的心尖。
郑朋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慌乱地挣脱了田雷的扶持,连退了两小步,后背抵住了另一侧的墙板。他的脸颊、耳朵、乃至脖颈,都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谢……谢谢。”他声音发颤,甚至不敢抬头看田雷一眼,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再次道谢,然后再也顾不得其他,低着头,几乎是落荒而逃,沿着回廊快步离开,纤细的背影带着明显的仓惶。
田雷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那样维持着侧身靠墙的姿势,目光幽深地追随着那个消失在回廊尽头的、仓促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完全看不见,他才缓缓站直身体。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扶过郑朋胳膊的那只手,指腹下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隔着一层布料,依旧清晰传来的、微凉而细腻的肌肤触感,以及那一瞬间,对方身体传来的、不受控制的轻颤。
空气中,那缕清冷的柠檬信息素尚未完全散去。或许是因为受惊,或许是因为方才那瞬间的近距离接触,那原本微酸的气息里,竟隐隐透出了一丝极淡的、勾人的甜。
田雷缓缓抬起手,用指关节极轻地蹭了蹭自己的鼻尖,那里似乎还萦绕着那抹变得酸甜交织的、诱人的柠檬香。他那双总是半垂着的杏眼,此刻完全睁开,深棕色的瞳孔里不再有慵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专注的、锐利如捕食者般的幽光,像锁定猎物的蟒蛇,冰冷,专注,带着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探究与欲望。
他无声地勾起唇角,那笑容极浅,却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危险意味。
郑朋一路几乎是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着。回廊里那短暂 yet 漫长的一幕,如同循环播放的影像,在他脑海里反复重现。
田雷侧身让路时从容的姿态……
擦肩而过时,手臂擦过他胸膛那瞬间,隔着衣料传来的、坚实而温热的触感……
那瞬间将他淹没的、浓郁而温暖的柑橘风暴……
腿软失衡时,被他稳稳扶住的、那只有力的手臂……
近在咫尺的呼吸,低沉的“小心”……
还有他挣脱时,指尖似乎残留的、对方手掌的灼人温度……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放大,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抬手,用手背贴住自己滚烫的脸颊,那热度惊人。心脏依旧在失控地狂跳,撞击着胸腔,发出响亮的、令他羞耻的声音。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腺体还在微微发烫,带着一种陌生的、空虚无措的悸动,仿佛在渴望着刚才那短暂包裹它的柑橘气息。
他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仅仅是信息素的碰撞,仅仅是短暂的肢体接触……甚至谈不上接触,只是擦过和扶持……
可是,那种仿佛灵魂都被牵引、身体先于意志投降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而强烈。那柑橘信息素,明明带着侵略性,却又奇异地给人一种温暖而可靠的错觉,与他自身清冷孤独的柠檬气息,形成了致命的互补。
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讨厌身体这种诚实的、背叛意志的反应。这让他想起自己作为Omega的,无法摆脱的、被视为弱势的生理本能。
可是……心底某个被紧紧封锁的角落,却又无法自控地、隐秘地回味着那一瞬间的悸动。那种被强大力量稳稳托住的安全感,那种被浓郁而迷人的气息彻底包裹的、近乎窒息的迷眩……
他烦躁地走到床边,将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把滚烫的脸埋进枕头,试图驱散鼻腔里仿佛依旧萦绕不散的柑橘余韵,以及脑海里那双深邃的、仿佛带着钩子的眼睛。
完了。
郑朋绝望地想。
郑朋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无声地喧嚣,抗议着方才那短暂接触所带来的、颠覆性的冲击。他试图用理智强行压下这股陌生的躁动,将之归咎于信息素契合度太高引发的生理紊乱,一种需要被克制和忽略的原始本能。
他起身,走到浴室,用冷水一遍遍扑在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带走些许肌肤表面的热度,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簇被点燃的、微弱的火苗。镜子里映出他湿漉漉的脸庞,眼尾那颗小痣因为脸颊的绯红而愈发显眼,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慌乱与……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迷离。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田雷握住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那只有力手掌包裹时的触感——稳定,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与他名义上的丈夫田景明那冰冷、枯瘦、充满厌恶的触碰截然不同。
这种对比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耻和背叛感。他怎么能……怎么能将那个危险的男人与……哪怕是形式上的丈夫进行比较?甚至还隐隐觉得前者的触碰……
他猛地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强迫自己坐到书桌前,翻开了那本《逐光》乐谱。泛黄的纸页上,稚嫩而认真的笔迹记录着他年少时对音乐最纯粹的憧憬。他曾梦想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用歌声承载自己的灵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华丽的牢笼里,连唱歌都只能戴着面具,躲在虚拟的世界之后。
“逐月”……追逐月亮。
而田雷,叫他“小月亮”。
“守月者”……守护月亮。
这些称呼像是一个诡异的循环,将他紧紧缠绕。如果田雷真的是“守月者”,那他是否也听懂了他歌声里那些无法言说的、对自由的渴望,对挣脱束缚的向往?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微颤。被人理解,尤其是被一个如此强大、且看似洞悉一切的人理解,这种诱惑对于长期处于情感孤岛中的郑朋来说,是巨大而危险的。
他烦躁地合上乐谱,无法静心。
空气中的柑橘信息素似乎已经消散,但他总觉得鼻腔里、乃至呼吸间,都还萦绕着那抹复杂的、令人心安又心乱的温暖木质香调。他的柠檬信息素,平日里总是安静而疏离地萦绕在周身,此刻却仿佛变得有些活跃,在那看不见的柑橘余韵中,微微蒸腾着,散发出比平时更清透、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迎合般的甜意。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让夜风吹入。微凉的晚风拂过依旧发烫的皮肤,带来片刻的清醒。
他回想起田雷最后看他的眼神。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睛在那一刻完全睁开,里面的情绪他看不懂,却本能地感到危险,像被黑暗中蛰伏的猛兽盯上,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赤裸的欲望和势在必得。
那不是田景明那种充满鄙夷和占有欲的目光,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灼热、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都吞噬殆尽的眼神。
他应该感到害怕的。
他也确实害怕。
但在这害怕的深处,为什么还会有一丝……难以启齿的、如同走在悬崖边缘般的刺激感和……期待?
“我一定是疯了……”郑朋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喑哑。他清楚地知道,靠近田雷无异于玩火,那个男人背后所代表的复杂身份、强大气场以及他们之间禁忌的关系,都预示着这是一条万劫不复的路。
可是,那柑橘信息素的吸引,那短暂接触时身体诚实的反应,那被“守月者”默默注视、仿佛被理解的微妙感觉……所有这些,都像伊甸园的毒蛇,诱惑着他去品尝那明知危险的禁果。
他靠在窗边,任由夜风吹乱他柔软的黑发。城市的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冰冷的光河,与他此刻内心的波澜起伏形成鲜明对比。
今天在回廊的这场“意外”,像是一道分水岭。有些东西,一旦破土,便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已经开始彻底脱离掌控了。而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地,想要夺回这份控制权。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窗框,郑朋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眼底充满了迷茫与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连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复杂情绪。